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240章 張魯的遺產
    蒲元口中的張中郎,正是司金中郎將張裔。

    張裔字君嗣,是蜀郡中名聞遐邇的飽學之士。

    他原本是劉璋手下,敗於張飛之手,後作爲劉璋與劉備和談的使者。在得到劉備將對劉璋以禮相待的承諾後,勸導劉璋開城投降。

    劉備感念他的功勞,先是任命他爲巴郡太守;後來朝廷執行鹽鐵官營之策,他便被召回擔任首任司金中郎將,負責農具、兵器的製造。

    落實到具體實務中,張裔與蒲元二人一個負責統籌調度,上承朝廷;一個負責勘探生產,下啓工匠。兩人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檔,分工明確,配合默契。

    姜維、蒲元二人趕回沔陽後,張裔正在驛館的房中拉着一個年長的僕役閒聊,瞧他氣色紅潤,不時發出陣陣笑聲,顯然談興甚濃。

    姜維放眼去望,卻發現那個僕役卻是田老漢。

    而田老漢見客人回來,忙起身去倒茶水。

    蒲元性子耿直,當先將選址一事細細說了,又催促道:“煩請張中郎速將此事稟報軍師,請他批准設立。”

    張裔聞罷,撫須笑道:“老夫這幾日識得一名人才,本就是要往軍師處一行的;正好,你們卻連官鐵之址也選好了,老夫此去便將兩樁事情並做一樁做了,真是好事成雙。”

    姜維疑問道:“先生說的人才,莫不是指田老丈?”

    張裔笑道:“不錯,正是此人!“

    “啊……”

    就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之際,田老漢手捧兩碗茶水歸來。

    張裔指着田老漢笑道:“入住此處後,老夫聽這位老兄操一口地道的漢中方言,便向他打聽漢中當地的風土人情。哪料一番交談下來,才知他原是張魯麾下的農師,對農事極爲熟稔……”

    田老漢忙躬身賠笑道:“不是什麼農師,小人只是幫着天師種了一輩子地而已。”

    姜維聞言,豁然驚覺,原來此人是張魯的農師,倒是他有眼不識泰山了。

    張魯是誰?那可是鼎鼎大名的五斗米道天師,曹操劉備爭霸漢中之前,他雄據漢中近三十年,是漢中真正的主人。

    他在位期間,一門心思發展農事,鼓勵農桑,新修水利,生生將漢中治理成一個“戶出十萬,財富土沃”的人間樂土。

    他治下土地的糧食產量遠高於周邊郡縣,真正做到了人人有飯喫,人人有衣穿;他還在各地設立“義舍”,置“義米”、“義肉”,免費提供給過路者食宿。

    在他的治理下,漢人胡人混雜而居,亦能做到和諧共處。

    管仲曾有句話,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如果按照管仲的標準評判,張魯在羣雄割據的年代,確實稱得上是一個善於治理百姓之人。而他取得此成就之最大依仗,就是他種得一手好地。

    田老漢既然是張魯的農師,那麼他種地的本領自然也是一流,他定是在解答漢中風土的時候,憑藉農事上的見識打動了張裔。

    見姜維陷入沉思,張裔轉向田老漢,和聲道:“你就順着剛纔所講的,講講爲何當年漢中土地的畝產,可以高出周邊郡縣那麼多?”

    田老漢放下茶水,忙道:“哎喲,可不敢,都是些種地的把式……”

    他嚥了口口水,慢慢道:“張天師每年都要親自指導百姓種地,首先是對種子詳加處置,他說雪是五穀之精,便要求家家戶戶每年冬天都要儲藏雪汁,到了播種之時,便用雪汁和種子,這樣種出來的莊家,能御旱,不長蝗蟲,收成也能增加不少……”

    “春天初耕後,要等野草叢生後,再復耕一回,這樣趁着春雨播種,便能使得土相親,苗獨生,草穢爛;除此之外,也可用人畜的便溺之物肥田,如此田地還可增產兩到三成……”

    姜維雖然不通農事,但畢竟有着超越時代的見識,聞言暗自頷首道:

    “這就是育種和對肥料的應用了……”

    “張天師還規定,田地須壟耕種植。”

    這時,張裔忽笑問道:“伯約,你幼時沒下過地吧?”

    姜維頷首道:“慚愧,家中自有佃戶處置農務,維每日只知舞刀弄槍。”

    張裔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笑容,道:“那麼便請田老兄跟你解釋解釋,何爲壟耕種植。”

    田老漢躬身應了聲“是”,繼續道:“壟耕就是將莊稼成排種植在壟上,壟與壟之間要保持距離,壟於壟之間的空隙叫做溝,溝是用來走路和灌溉的。”

    張裔接過話頭,道:“地力有強有弱,但哪怕再肥的土地,種上一年糧食後,第二年只能種些蔬菜,以便恢復地力,此謂之輪休。”

    姜維聞言,點頭心道,這個時代沒有化肥,種植一季後,土地的肥力確實下降,需要花費時間加以恢復,這也是時代的侷限性,暫時無解。

    但見張裔頓了一頓,語氣忽變得激動起來:

    “張魯所行壟耕之術,其絕妙之處在於,壟和溝在兩季種植之間是互換的,每季莊稼收穫完畢,農夫將田重新耕一遍,這時壟就變成了溝,溝就變成了壟,這樣田地雖然每季都在種莊稼,但每一壟土地實際上是輪流修耕,可以保證地力,來年亦可繼續耕種,如此,益州若能推廣種植術,一頃土地便可當兩頃用!朝廷平白將多得一倍之地,豈非妙哉?僅憑老田說的這一策,老夫便迫不及待想要將他舉薦給軍師啦。”

    卻說田老漢說起舊事,拘束之情盡去:

    “因壟耕極費人力,天師便將羌人、胡人放養的牛統統買下,在平地上行鐵犁牛耕,還給我們老百姓分發耒耜,鋤,耙等工具。嘿,還真別說,天師來之前,小人家中一畝地只能出糧二、三石;天師來了之後,四石五斗那是常有的,豐年時,還能收到五石……”

    “天師還在漢中興修了很多堰壩,規制大一些的有山河堰,沔陽這兒也有幾處小的......”

    姜維耳中聽着田老漢侃侃而談,心中委實感嘆不已。

    誠然,華夏農事經過前後兩漢四百餘年發展,一些先進的農耕技術、工具已經出現。

    但古時因爲人口流動的關係,農耕技術傳播不快,充其量也就在北方推廣而已,江南的廣大地區連牛耕都沒普及,就更遑論這些更爲先進、投資更大的技術了。

    甚至他在蜀中還見過有很多地方尚處於刀耕火種的階段。

    而張魯所爲,就是整合當世最先進的技術、工具,從種、肥、耕、具、水利五方面着手,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種植體系,並將之普及到漢中的經營之中來,事實也證明此舉卓有成效。

    可惜曹劉漢中一戰,他好不容易創下的樂土就此被打了稀巴爛,漢中百姓也被曹操盡數遷到關中,如此大郡,竟然落得個荒無人煙的結局。

    這也意味着蜀漢雖然佔據漢中之地,卻無法完整繼承張魯留下的耕作體系。

    但天可憐見,田老漢年紀太大,魏軍便將他棄之不顧,這反倒便宜了蜀漢朝廷。

    畢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姜維自感欣慰,抱拳道:“軍師得遇如此人才,定然欣喜若狂,必會感謝張中郎目光如炬啊!“

    張裔忙擺手笑道:“軍師賞不遺遠,罰不阿近,能爲其效力,正是老夫之幸啊。”

    如今的張裔,正是諸葛亮行政之左膀右臂,也是蜀中當地人士迎合劉備的代表人物之一。

    他今年五十六歲,但依舊談笑自若,言語間盡是對諸葛亮的推崇。

    這頓時引起姜維的深思——

    都說蜀中有一荊州派系,而諸葛亮正是這一派系的首腦。

    但他接觸諸葛亮日久,從他平日觀察所得,結合他人評論,才發現此論實在繆也。

    諸葛亮器重的固然有馬良、馬謖、楊儀、蔣琬等荊州舊人;但他對楊洪、張裔、何袛、蒲元、秦宓、費詩等蜀中士人也是重用有加,至少這幾人的權位便不在荊州舊人之下;甚至他對東州舊人也十分克制,從不主動招惹。

    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對他十分佩服。

    敬佩到即便是被他貶黜的同僚,不僅對他沒有絲毫怨言,甚至在他死後,盡皆傷心失意。

    歷史上,李嚴如此,廖立亦如此。

    故而,若真要嚴格說起來,諸葛亮用人其實並無地域派系之分,只要下級官員品德端正、才華出衆,必能得到他的重用。

    遠的不說,便是他一介降人——姜維姜伯約,不也得到諸葛亮青眼有加嗎?只怕過幾日田老漢見了他,也當受到重用。

    “張裔說得沒錯,‘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這纔是諸葛亮大公無私的人格魅力所在,也是他能在劉備死後緊緊團結諸臣僚的法寶。”

    直到此時,姜維第一次對荊州派系這一說法產生懷疑。

    不過大戰在即,思考這些也是無用。

    此間事了,接下了張裔、蒲元自然會承接起重設官鐵的職責。

    十萬荊州百姓的勞動力,亦將在漢中這片熱土上開花結果。

    他的心思由是漸漸轉回。明日便是約定之期,他將抽身趕赴陽平關,進而揮師西近武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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