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260章 爭執
    “近萬人……雅頓破釜沉舟之決心,倒是遠超我的意料啊!”

    姜維輕釦案几,陷入沉思。

    其實按照他對雅頓實力的瞭解,知道雅頓根本湊不出一萬羌兵,這必定是赤亭粗粗一覷之下隨口估計出來的數字。

    但正所謂料敵從寬,未算勝,先算敗,此番索性就以一萬羌兵計。

    而在略陽城中,已方的兵力主要由爲馬岱的八百突騎營,越吉的八百山嶽騎構成,此外還有楊千萬的一百西涼騎,柳隱的一百救護兵,以及由柯十三統領的八十名雅拉索部勇士,合計約莫一千八百餘人,其絕大部分是羌兵。

    姜維深知,欲以此間的一千八百將士,對抗雅頓近萬兵力,縱有城池作爲依仗,形勢亦不容樂觀。

    但退一步來說,因爲馬超正行直搗下辯之策,略陽城只要守住雅頓三五日攻勢,大局便能反敗爲勝。

    只不過馬超暗度陳倉之計屬於絕密,整個略陽知道此計者不過姜維、馬岱、費禕三人而已。

    因爲羌人向來守不住祕密,未免得打草驚蛇,提前教雅頓得知被抄老家的祕密,三人便約定對此事閉口不談。

    故而在城中諸將看來,如今的局面就是一千八對一萬,強弱對比十分懸殊。

    眼下當務之急,就是儘可能得打擊雅頓軍的銳氣,等到敵方士氣低落時再行死守。

    姜維想到這兒,便轉向馬岱道:“馬兄,正要勞煩你率突騎營的將士連夜出城,埋伏在城北象山之中,靜候時機。”

    此言一出,滿室諸將皆倒吸一口冷氣,更有人嘀咕道,本就兵少,如何還要分兵?

    馬岱亦皺眉道:“某家若是走了,城裏便只存千餘兵馬了。雅頓終究勢大,這…這能撐得下去嗎?”

    姜維笑道:“守不如攻,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更何況,馬兄麾下都是騎兵,並不擅長守城,不如在外遊弋,也能使雅頓心存忌憚,不敢全力攻城。”

    馬岱知他說得在理,又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便不再堅持己見。

    他重重點了點頭,道了聲“保重”,隨後抱拳向諸人團團行了一禮。

    行禮至半時,但見費禕面上稍有異色,與平日和和氣氣的模樣大相徑庭。馬岱只道他一介文官,被敵軍數量嚇住了,一時也沒往深處想,就此轉身離去。

    等他走後,諸將七嘴八舌討論開了。

    雅丹排衆而出,獻計道:

    “城中已有九部羌首,跟隨他們前來的隨從約莫有三百餘人,這些人都是各部精銳勇士,將軍不妨徵用一二。”

    “這一部人自然要用,卻不是現在。”

    姜維卻緩緩搖頭道:

    “眼下他們終究不能算自己人,明日見了雅頓兵勢洶洶,懼怕之下,難保不會臨陣反水,倘若如此,禍害反而更烈。雅丹,先將這部分人馬看管起來,等某擊破雅頓攻勢進行反擊之時,才輪得到他們登場。”

    頓了頓,又沉吟道:“不過可以請諸部首領明日到城頭觀戰,看某如何一挫雅頓銳氣!”

    諸將見他不僅敢於分兵,還如此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心下盡皆大定;魏榮、越吉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姜維又細細詢問了關於城防工事、檑木滾石等物資籌備,負責城防的趙統仔細彙報了一番,表示早已準備完畢。

    姜維聞罷,當即一拍案几,喝道:“今夜加緊巡邏,明日三更埋竈做飯,諸將士飽餐一頓後隨我迎敵!散帳!”

    諸將紛紛應和,抱拳行禮後回各自軍中準備。

    ******

    略陽是個偏遠的縣城,規制不高,故而城牆高不過半丈。總算北倚象山,南鄰沮水,南北兩面暫時無虞,能夠擺開陣仗進攻的唯有東西二門。

    而進攻東門因爲要繞過象山,屬於捨近求遠,故而姜維判斷雅頓將真正展開攻勢的唯有西門。

    幾天前,他根據從關平處學來的知識,吩咐趙統在西門城牆外設置籬笆拒馬,再外面則挖有三重戰壕,用以防備騎兵步卒,如今已經全部完成。

    雅頓在破壞這些工事之前,根本沒辦法摸到城門一絲一毫,這也是略陽之戰最大之依仗。

    散帳後,姜維領着姜武,趕赴略陽西門巡視。在確保工事萬無一失後,這才放下一顆心事,準備回屋好生歇息,以備明日大戰。

    *******

    堪堪回到公署屋舍門前,但見火光下一員寬袍長袖的文官正在等候,湊得近了,發覺正是費禕。

    姜維忙上前行禮道:“文偉兄,夜已深了,如何不在驛館安歇?”

    費禕拱手道:“禕心有疑問,故而冒昧尋伯約而來。”

    不等姜維回答,他忽覷目來望,似笑非笑道:

    “孫子有句話,喚作‘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伯約方纔在公署中的輕鬆神態,想必都是裝出來的吧?”

    姜維一愣,旋即苦笑道:“以不到兩千的將士防守近萬大軍的圍攻,說不緊張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面對這般局面,主將唯有表現得強勢一些,方能振奮城中同僚的士氣戰意。不想卻教文偉兄看破了,慚愧,慚愧。”

    他知道以費禕的爲人,不會隨便揭人老底,話中定然另有所指,當下抱拳問道:“你我非是外人,還請文偉兄有話直言。”

    費禕點了點頭,抱拳道:“那麼請恕禕失禮了——敢問伯約,在你看來此役能有幾成勝算?”

    姜維沉吟道:“戰事紛繁複雜,瞬息萬變,更何況雅頓兵力遠超預計,實在難以預料。呃,如一定要預判一二,維以爲勝負當在五五。”

    費禕緩緩頷首,追問道:“城中將士不足兩千,本就捉襟見肘,既如此,伯約你爲何還要分兵外出?”

    姜維只當他是個不通軍事的文官,便略微有些敷衍道:

    “略陽干係平羌大局,維不可能拿朝廷大計和諸位弟兄的性命兒戲,此事維自有分寸,文偉兄只管寬心便是。”

    哪知費禕不爲所動,義正言辭道:“請容禕不能接受此策。須知軍師有明確將令,略陽城只需謹守數日便可,倘若因你分兵之策而導致略陽城淪陷,豈非壞了軍師大計?故而在禕看來,伯約你全力堅守便是,實在不必分兵。”

    姜維聞言,眉頭微皺,隱隱有些不滿,心道:“我終究是此間主將,如何安排戰術自有分寸考量,你一個文官卻來湊什麼熱鬧?”

    但他情知費禕終究代表諸葛亮而來,而且這個問題費禕沒有在軍議時當衆提出,而是在散帳後私底下發問,顯然也是爲彼此留了面子。

    看來眼下這般情況,不如實回答卻是不行。他只得暗歎口氣,耐着性子解釋道:

    “敵人雖然來勢洶洶,但因爲各部倉促成軍,沒有沒有統一口令,沒有協防,彼此之間亦稱不上配合,我軍若佈置一部在外遊擊,可使其無法全力參與攻城,等到敵勢疲憊,我軍便可尋其弱點,內外夾擊,一舉克敵,如此豈非好於被動防守?”

    費禕見他沒有改變戰術意圖的意思,便抱拳道:“禕身爲奔波傳信之人,對於戰局本無置喙的餘地,但有一句逆耳忠言不吐不快……”

    他稍一停頓,面色倏忽一肅,擡眼直直盯着姜維,鄭重道:

    “嘗聞伯約做事好出奇兵,且屢屢能化腐朽爲神奇……但所謂世事無絕對,伯約你正值大有可爲的年紀,又蒙主公、軍師看重,爲人處世,還是腳踏實地、不務虛名一些爲好。禕自知位卑言微,本無立場說這些話,但你我終究相交一場,還是厚着顏面奉上此語,萬望你慎之。”

    說罷,作了一揖,就此轉身離去。

    姜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廳,心頭火氣卻是不可抑制地燃燒起來。

    費禕這番話明着勸處事謹慎一些,但言下之意卻是在暗責他好大喜功,放着穩穩的防守不做,偏要搞什麼分兵出擊——此策這雖然增加了殲滅雅頓的機會,但城池失陷的風險亦隨之增大。

    但他又有些無奈,因爲在歷史上,兩人的關係大抵就是這樣的。

    歷史上的他是主張伐魏的鷹派,而費禕則是堅持保守戰略的鴿派。

    諸葛亮、蔣琬死後,費禕當政期間,史載“姜維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可以說歷史上的他被費禕壓制的很慘,兩人最終因此分道揚鑣。

    而在另一個時空的此時,兩人因不同的理念導致的分歧已經初露頭角。

    大抵費禕的想法穩健——畢竟諸葛亮對大局已經有詳細的佈置,身爲屬下就該做好屬下的本分,以達到既定戰果爲第一要務。

    而姜維想的想法更進取——他不僅僅想守住略陽,還想找機會行防守反擊之舉,以求最大程度擴大戰果。

    不能單純的說誰對誰錯,只是兩人的行事風格不僅相同而已。

    “宿命,終究是種逃不開的東西。”

    孤立良久,姜維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情緒。

    “我主意已定,此時斷無更改的可能!”

    大戰在即,這一夜註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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