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雲關上門，將厚實的大衣脫掉掛在牆上，心裏舒了口氣，終於可以涼快涼快了，嘴上則道：“本來老早就想回來的，被老劉硬拉過去喝酒了，喝了半個下午才散場，你聞聞，這滿身酒氣的。”
“停”
老馮打自他剛一開口就想喊停，硬忍住了，等他說完了臺詞才咔掉。
“小云，你臉上的笑容不對，梁亞洲是個剛跟情人待了一下午回來的丈夫，笑容不要太自然。”馮曉剛說道。
狄雲今個兒的狀態奇差，以往小場面都是一條過，只有感情特別複雜的鏡頭纔會偶爾咔一兩次，但今天卻是簡單的鏡頭都要咔好幾次。
主要原因還是擔心生病在家的媳婦兒，心老飄着落不實，注意力沒法集中。再加上昨晚上暴雨過後這會兒地上正溼着，太陽一曬，妥妥從火爐變成了蒸籠，身上還裹着死厚死厚的大衣，皮鞋裏都能養魚了，甭提多煩躁。
所以以往不會犯的錯誤今天是頻頻出現。
老馮一說，他便反應過來，偷情回家的男人面對妻子的質問不應該是隨意自然的笑容，而是顯得特真誠卻逃不掉小心應付的笑容。
沒多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便再次開始。
這回徐凡問過話後，他故意聲調往高提了些，狀似隨意卻偷偷打量了眼她的背影，見她沒看過來才悄悄舒了口氣，笑道：“嗨都是老劉那傢伙害人，我本來早上就回來了，硬拉我過去陪幾個投資方，談論改編的事情，都是些外門漢，瞎折騰半早上。完了又被拉去喝酒，喝趴下倆，要不是我想着還要回家留了個心眼兒，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裏躺着呢。”
“呵”徐凡背對着他含義不明地嗤笑一聲。
狄雲走到身後故意吸了吸鼻子道：“炒什麼菜呢嗯，真香”
也不知是讚歎菜香還是讚歎女人香，準備的臺詞是沒“真香”倆字的，就問了一句炒什麼菜，這倆字是他自己加上去的。若是讚歎菜香還好，若是讚歎女人香，那膽兒就肥了，擱人老公面前調戲人媳婦兒，真真是不知道憤怒的男人有多可怕吶。
他估計是沒啥感覺的，除非是那種導演要求死了的段子，演戲從來都是怎麼順心怎麼演，加倆字覺得更好，大抵是沒想過讓別人怎麼想。
小小的改動並不影響什麼，其他人覺得這倆字加在這裏挺合適，老馮也沒任何表示，那就繼續嘍。
其實狄雲覺得一個虧心的男人這會兒應該表示得更加熱情一點，梁亞洲摟住老婆的腰貼上去更合適。好在他只是有些煩躁，腦子沒傻掉，人老公沒加這麼一段，你要是自主加上，嘿，管你是不是演戲，老拳頭打爆你的眼珠子都活該。
所以他只是站在徐凡身後，並不挨着，探脖子往鍋裏看。
徐凡不接他的話，而是問道：“你真知道回來啊”
“你這話說的，我的家就在這裏，我不回來還能去哪裏”狄雲詳裝不悅。
徐凡突然爆發，鏟子砸在鍋裏，連鍋也給打翻了，下面煤氣竈噴出來藍汪汪的火焰。
接下來本該是他先關掉煤氣竈，扶住鍋鏟的，結果他卻是莫名地一愣，脖子還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吶，自然就伴隨了導演的叫停聲。
狄雲在腦門上拍了一下雙手合十轉了一圈，道：“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老馮沒說什麼，也沒發怒的跡象，點了點頭。
其實吧，他今天的狀態也不能算差，要看怎麼來比了。單獨拎出來自己和自己比，那今個兒的狀態和以往自然是多有不如，但要是和別人拍電影時咔的平均次數相比，卻不算太多，還在導演的承受範圍之內。
狄雲在腿上掐兩把提提神，又用浸了涼水的溼毛巾在臉上敷一敷，努力調整一下狀態。
工作人員將竈臺收拾乾淨，東西重新佈置好，徐凡接着揮着鏟子咣噹作響。
他便又說了一句：“你這是什麼話，我家就在這裏，我不回這裏還能去哪裏”
哐當，鏟子砸在鍋上彈起來掉地上，鍋翻了，菜倒進下面的火焰中，立即就有怪味傳出。
“啥事”徐凡漲紅着臉，眼睛瞪得老大盯着他，嘴角卻是冷笑“你梁亞洲不知道”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狄雲莫名其妙道“我一回來你就陰陽怪氣，又是摔又是打的”
“哈我陰陽怪氣。”徐凡怒極而笑“你給我說實話，你下午到底去哪裏了”
狄雲心裏一突，卻強裝鎮靜道：“不都告訴你了麼，跟老劉”
“你他.媽少放屁了，我下午去找過劉大爲那狗東西了”
“你”徹底慌亂，不知道說什麼好。
“住在街23號，對吧。”徐凡緊盯着他眼睛追問“那女人叫什麼”
狄雲躲開眼睛不敢和她對視，但卻有種莫名的輕鬆：“你都知道了”
徐凡見他親口承認，身子晃了晃，失神的眼睛中眼淚刷地就溢出來，沿着臉頰淌下。
狄雲慌亂地想要伸手給他擦拭，但她卻將他推得後退一步，大聲問道：“梁亞洲，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愛她”
狄雲先才調整了一下狀態，強行集中了注意力，這段便拍得挺不錯，演的順暢，邊上的人看着也非常舒心。
然他今天的情形邪門兒着呢，就像是那啥前吃了一粒藍色小藥丸，藥效一過立即疲軟，忽然就沒了狀態。
丫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動作，隨着徐凡的反問，伸手撓了撓頭。
不僅邊上看着的人像是喫飯時吃出來一顆老鼠屎一樣面色膈應，就連入戲的徐凡也是神情一愣。
得，氣氛徹底沒了。
老馮忒牙疼，這一段當時試戲的時候是試過的，當時演的挺好的呀，怎麼到了真刀實槍乾的時候就不行了呢
問了一句：“小云，你這時候撓頭是個什麼意思”
狄雲臉上表情僵僵的，他自己也在尋思自己是那根神經錯亂了竟然做出來這麼個動作。
徐凡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道：“要不要歇歇”
“不用，再試試。”狄雲抿了抿嘴道。
沒休息，重新來過。
結果他剛纔那個動作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各種不協調開始層出不窮。
“咔表情太僵”
“咔動作不協調”
“咔”第三次老馮沒說原因，不是給他留臉，而是說不上原因，但就是不對勁兒，一個字：彆扭
狄雲咬了咬牙還想來第四次的時候，徐凡主動叫了停。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哭不出來了。”
這個鏡頭是徐凡先哭，而後再是他複雜的表情，結果丫把人家生生整的沒眼淚了。
“哎，歇會兒吧，讓我攢攢眼淚，也透會兒氣。”
狄雲好尷尬。
“你今天怎麼了，狀態這麼差。”徐凡問道，倒沒有怪罪的意思，帶着些關心，但更多的是好奇“跟小婧沒來有關係”
狄雲脫掉薄毛衣：“可能是吧，她今天生病了。”
“就說怎麼沒來，我還以爲今天仍然沒她的戲。”徐凡也脫掉身上的羊毛衫“要不要緊”
“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很嚴重，只是頭疼和發燒，也不願去醫院，吃了點藥，不知道管不管用，這會兒是啥情況就不知道了，有些放心不下。”
馮曉剛走過來道：“今天還行不要不今天就算了，我看你惦記着小徐，這狀態鬧不成事。”瞧了瞧四周又道“剛下過雨，這天氣太操蛋，大家今個兒狀態都不太好。”
人越這樣，他越不好意思耽擱事兒，說道：“休息會兒再試試看。”
馮曉剛點點頭，過去和副導演商量。
沒多久副導演拿着個大喇叭喊道：“休息過後都打起精神了，今天不加戲，早拍完早解散”
因爲耽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後邊的時間很緊，所以拍的時候基本上每日都會在原有的任務上再加幾場戲。
這句話喊出來，蔫蔫的工作人員明顯精神一震，狄雲也感覺好似輕鬆了許多，朝着副導演喊道：“嗨，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