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約定六月十五內外夾擊,到日落之時外面的船卻都沒有真正動手,毛海峯這邊只好先行出動。隨後入夜,打來打去也不知道情況了,如今好歹有船接近接應,該是好事。
那船也趁亂向毛海峯划來,黑暗中有人伸手抓住了毛海峯,拉他上船。
毛海峯翻身上船,四仰八叉躺下順過氣後立刻質問道:“東城何在”
拉他上來的人影沒說話。
旁邊一人說道:“哥,是他吧”
“是,就是他,這麼白。”
毛海峯聽着這聲音有些耳熟,冥冥之中一股寒意襲來。
他又回憶起幾年前的那個夜晚,被踩斷雙腿的恐懼。
那熟悉的聲音冷笑道:“十兩,到手。”
但他這次來不及驚呼,一刀子已經砍來,瞪眼的功夫,身首分離。
還是錯看他了。
特七將毛海峯屍身扔下船去,這才與特八划船離去。
次日晨,俞大猷戚繼光進行最後清點。
岑港之戰,殲敵近兩千,直逼王江涇大捷,只是過程並不精彩,拖了足足三個月,明軍更是付出了六千餘名兵士的代價。
無論如何,戰爭結束了。
可倭寇的詭計並未結束,更多關於杭州的詭事傳來。
紹興報,三江報,瀝海也報
軍報越多,俞大猷和戚繼光心裏也就越慌。
還是救吧。
二人將戰場清理事務交給屬下,率三千精兵飛速歸杭。
這一路,越走越怕,官府百姓都在說,杭州沒了。
這不符合邏輯,但好像是真的。
二人感覺心中沉甸甸的,最後急到只率十幾騎快馬,日夜兼程火速歸杭。
到紹興的時候,他們心中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
因爲指揮使也在這裏,他正茫然地等着朝廷降罪。
俞大猷奮力抓起指揮使想問出一些情況:“怎麼就逃了杭州啊閉門守城啊”
“守不住他們有巨大的銃巨大的銃”
俞大猷一巴掌扇在指揮使臉上:“就這麼逃了兩千守兵都逃了”
“都逃了”
“媽的”俞大猷繼而怒問道,“總督何在”
“不知,總督誓與杭州共存亡。”
“哎呀”俞大猷焦頭爛額,怎麼可能,杭州啊,“咱們的咱們家眷呢”
“按照戚夫人所述,都被擒了”
“戚夫人”俞大猷驚望戚繼光。
戚繼光同樣茫然。
“戚夫人逃出來了,只有戚夫人。”
“快快快”俞大猷左手拉着戚繼光,右手拉着指揮使,“戚夫人何在”
戚夫人逃到紹興後,要求與逃亡難民共同安置,棲身於山陰廢宅,見夫君趕來,失聲痛哭抱在一起。
“早來啊早來啊”戚夫人死命捶着戚繼光。
戚繼光既驚又恐,心中還有酸澀。
他轉望俞大猷。
二人同樣面無人色。
杭州,真的沒了。
瀝海楊府。
堂中,全家驚愕。
“先走,再說。”楊長帆沉聲道,“時間不多。”
楊壽全吳凌瓏見兒子還活着,本該欣喜,但眼前一團迷霧,卻怎麼都笑不出來,他們已經隱隱覺出了什麼。
“咱們可都是有名分的人啊你爲何如此”楊壽全完全無法理解地看着楊長帆,“兒啊,還有回頭路麼”
楊長帆默默搖頭,望向翹兒:“對不起”
翹兒紅眼看着楊長帆:“你忍心麼你忍心麼”
“先走。”楊長帆不忍多看,“此前我未站穩腳跟,現下可保全家。”
楊壽全嘆道:“我楊家世代讀書,在瀝海也算名門,真的要淪爲賊寇麼你這樣,長貴怎麼辦”
“一起走。”楊長帆轉望楊長貴和驚愕的趙思萍。
楊長貴身體瑟瑟發抖,他怎麼也想不到,死去的哥哥已是倭寇首領。
“走什麼我們長貴還要考功名”趙思萍怒道,“好你個楊長帆死就死了還要拖累長貴”
“是了,我對誰都問心無愧,唯有對父母妻兒,對長貴心中有愧。”楊長帆拿得起放得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愧疚,“可我就是這樣,我要做這件事,剩下的,唯有盡己所能。”
話罷,他起身走向翹兒。
“必歸”楊長帆柔聲看着已經古靈精怪的兒子。
“娘”楊必歸轉頭望向母親。
“必歸他是你爹。”翹兒含淚道。
“爹爹回來啦”楊必歸露出本能的欣喜,“爹你終於回來了”
楊必歸撲向楊長貴的懷抱,楊長帆一把將其抱起大笑道:“好孩子,爹欠你的,後面都會補回來先來個舉高高”
楊長帆將兒子高舉過頭,他本來就高,這樣實在太高了。
楊必歸在父親手中笑得十分暢快。
翹兒抹着眼淚,終是伴在了楊長帆身旁:“爹,娘,翹兒自然隨長帆,任他是將相王侯,任他是反賊草寇。”
楊長帆放下楊必歸,手牽着妻子,望向家人:“我的身份很快就會敗露,最好隨我走。”
趙思萍翻臉道:“不走不走誰跟你過賊寇日子”
門口趙光頭看得實在憋屈,抄刀吼道:“你個婆娘閉嘴少船主眼皮一動老子一刀砍你十個”
趙思萍大駭,不敢多言,這光頭可比楊長帆像海盜多了。
“沒時間了,我必須走了。”楊長帆嘆了口氣,隨即下跪行禮,響頭落地,“孩兒不孝。”
楊壽全避過頭去。
他終於明白楊長帆問題在哪裏了,起初他以爲是反叛,是少年的逆氣。
現在看來,這不是逆氣,是逆骨,他天生逆骨啊,神仙難救。
可楊家本地名門,孔家門生,豈能淪爲海賊
吳凌瓏嘆了口氣。
“兒啊,娘管不住你,你走吧。你記得,做多大事,遭多大罪,如到絕境之時,娘是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娘”楊長帆眼眶酸紅,“一起走吧。”
吳凌瓏搖了搖頭:“你爹認死理,不會走的,就算死也不會走的。”
“不錯。”楊壽全終是說道,“你當你的賊,我讀我的書,從此”
“明白了。”楊長帆痛苦點頭後,望向楊長貴。
“總要留個人盡孝。”楊長貴嘆道,“哥哥,當真還是這麼瀟灑。”
“既然如此”楊長帆掏出一紙書信,遞與楊長貴,“立刻送至紹興,檢舉揭發我,與我劃清界限,漢賊不兩立,興許可保安全。”
楊長貴一怔。
“此文乃天下雄才所書,文采飛揚,將我罵得狗血淋頭,行文忠肝義膽,興許可保你平安。”
“收下吧。”楊壽全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
“請便。”楊壽全不再看楊長帆。
吳凌瓏終究依依不捨,可如今的情況,別管是閻王爺還是玉皇大帝,誰都勸不回來了。
翹兒帶必歸磕頭行禮過後,楊長帆一家三口終是離家而去。
胡宗憲淪爲俘虜,東南總督戲罷。
杭州城化作焦炭,西湖歌舞已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