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衛生搖頭：“不一樣，就完全不一樣。”
“師父原先味覺不行，但他好歹還能嚐出味道，能吃出酸甜苦辣鹹，能嚐出一道菜的好壞。”姜衛生哽咽道，“現在師父他是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了。”
江楓當然知道其中的差別，對於江衛明這種等級的廚師而言，味覺的退化基本不影響他的廚藝，只要還能嚐出一些味道，他就可以憑藉豐富的經驗做出不失水準的菜餚。
可如果是完全喪失味覺，就算是神仙也沒有辦法掌控調味。
貝多芬只有一個，大多數人終爲凡人。
“不，不可能吧。”江楓有些不太相信，“三爺爺和你說的？”
“這種事情師父怎麼可能會說出來，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姜衛生摸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前天我給師父燉雞湯，雞是我一大清早去菜市場買的，挑的最肥嫩的老母雞，燉的時候還加了師父愛喫的黃花菜。從上午開始燉，一直燉到晚上，那雞太肥了，師父現在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我就守在邊上漂油。”
“中午要給師父送飯的時候我都沒敢離開，叫江永過來把飯端走的。”
“那鍋雞湯燉得可好了，我想着師父可能會想喫點雞肉，特意把雞剁成小塊，燉到最後快出鍋的時候，稍微用勺子碰一下雞肉就有些散。”
姜衛生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了他燉雞的全經過。
“那鍋雞湯快出鍋的時候可漂亮了。我當時想着師父前些天一直都在喝白粥，嘴巴里肯定是沒滋沒味的，就想着趕快把湯盛出來出來給師父端過去，結果就忘了放鹽。”姜衛生哭喪着臉，“等師父端起來喝了我纔想起來這事，結果一急就說錯了話。”
“你說了什麼？”
“我和師父說我鹽加多了。”
江楓：……
他好像知道姜衛生是怎麼發現江衛明已經喪失味覺的了。
“所以，三爺爺他說的是……”
“師父點頭，和我說湯是有些鹹了。”
江楓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姜衛生。
味覺作爲五感之一，雖然看上去沒有聽覺和視覺那樣重要，但同樣是人類不可或缺的感覺。
失去味覺，就失去了用舌尖探索感受世界的權利，失去了一種最簡單的獲得快樂與幸福的方式。
寡淡無味的舌尖彷彿寡淡無味的生活，平常人尚不能接受失去味覺，更何況是憑藉廚藝和舌頭爲生的廚師。
若要說還有什麼職業會比廚師更無法接受失去味覺這件事情，那可能就只有像許成那樣的職業美食評論家了。
江楓沒法開口，剛纔那短短的時間裏，他想象了一下如果失去味覺的不是江衛明而是江衛國，他會怎麼樣？
“三爺爺他……”江楓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姜伯，你找個時間悄悄問一下醫生吧。三爺爺也不願意說你就去幫他問，可能是這只是暫時的，就算三爺爺真的……”江楓頓了頓，“嗯，
那我們也沒有辦法，三爺爺畢竟年歲這麼大了。又剛剛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只要身體健康就好，這種事情……”
“你現在這副樣子三爺爺也很擔心你。”
姜衛生低着頭，就像是聽老師訓話的小學生：“我知道，我只是心裏難過。”
“你讓我難過兩天，兩天就好。”
排隊打開水的隊伍前進了幾步，姜衛生也跟着往前走了幾步：“小楓，你回去陪師父說會話吧，我在這裏排隊打開水就行。”
說着還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
手能抹掉眼淚卻抹不掉紅了的眼眶。
“對了，小楓你有江延路的聯繫方式？”姜衛生問道。
“江延路？”江楓搖搖頭，因爲之前看過的那段江孝然的記憶，導致江楓現在對江延路全家的印象都非常的差。
全員惡人
也不過如此。
“師父住院這麼久了，他連個電話都沒打過來。”姜衛生顯得有些氣憤，“虧師父原先那麼疼他，人不來就算了連個電話也沒有。”
江楓一臉贊同的點頭。
其實這事兒姜衛生和江楓是真的冤枉江延路了，江延路不是沒有給江衛明打過電話，在江永告訴他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給江衛明打電話了。雖然他在行爲上表現的不是個孝順兒子，但在電話上他絕對是個當之無愧的孝子。
可問題是，江延路的號碼被江衛明拉黑了。
這種事情江衛明原先也做過很多次，每次都是被江延路氣狠了就把他電話號碼拉黑，過兩天又解禁放出來。上次拉黑是年前江延路打電話給江衛明那次，按照常理，那次拉黑之後第2天江衛明就會把江延路的電話號碼從黑名單中放出來，可奈何江家的年前生活實在太過豐富多彩，讓江衛明把這事給忘了。
後來又發生了衆所周知的一系列事情，江衛明漸漸也習慣大兒子不給他打電話，完全沒意識到大兒子不打電話的真正原因是大兒子的電話進了黑名單。
而江延路作爲一個電話孝子，電話打不通也不會找江永要微信。
電話孝子嘛，只要沒了電話，就不是孝子了。
罵完江延路之後姜衛生的心情顯然好了很多，催促江楓快回病房和江衛明多說說話，馬上就到江衛明該熄燈睡覺的時間了。
江楓回到病房之後，發現江衛明正在喫孫繼凱親手製作的橘子糖果，笑眯眯的，嘴裏含着糖眼睛盯着電視。
“想不到孫佳這孩子還有這手藝，這糖做得都快趕得上市面上售賣的了。”江衛明誇讚道。
“就是橘子味淡了點，還不如做原味的。”江衛國道。
江衛明點頭：“是啊，橘子味是稍微淡了些。”
原本是一場完美無缺的表演，江楓卻因爲提前看過劇本從江衛明眼中看出了僅剩的那一絲表演的痕跡。
江衛國和江衛明又閒聊了幾句，江楓和吳敏琪這兩個小輩插不進話只能在牀尾站着，吳敏琪拽了拽江楓的袖子。
“姜伯怎麼了？”吳敏琪小聲問道。
“回去告訴你。”
“行了，小弟，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又是剛趕回來肯定累了，先回去洗洗睡吧。明天還要工作，我這邊有這麼多人照顧，不會有事的。”江衛明開始準備送客了。
江衛國起身：“明天的飯由我來做。”
“小楓。”江衛明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江楓，“你留一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說。”
江楓覺着有些奇怪，偏頭和吳敏琪說了一句讓她在樓下等他，走到了江衛明跟前。
待江衛國和吳敏琪都離開了病房，江衛明又對朱阿姨和張麗道：“能不能麻煩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想跟小楓說一些話。”
朱阿姨是專業護工，只要不違反醫生的叮囑客戶說什麼就是什麼，江衛明話音剛落她便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了，張麗也點點頭一同出去。
“三爺爺？”江楓漸江衛明搞這麼大的陣仗，被震住了。
莫非江衛明要傳授他江家廚藝的無上心法，至高武功？
“沒什麼，就是那些事情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江衛明解釋道，“衛生知道了是嗎？”
這下江楓是真的驚了，他的演技明明不差，謊言也到了大師級，怎麼剛纔那一會的功夫還是被江衛明看出來了。
“我說橘子味稍微有些淡的時候，你下意識地盯着我看。”江衛明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姜伯前兩天給您熬的雞湯其實是忘了放鹽，他一緊張說錯了。”江楓老老實實全招了。
江衛明無奈地搖搖頭：“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些年我的味覺退化得越來越嚴重，這一天遲早會到的。”
“這件事情就先不要告訴大家了，最近事這麼多，我不想因爲這種小事讓大家擔心。”
“好。”江楓應了下來。
“對了小楓，你想學如何調高湯和清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