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論黃珊怎麼琢磨,她還是不明白所謂輪迴以及那個古怪神祕的聲音究竟是什麼。

    事實上,自從上次聲音給了她衛璧出現的提醒後,它就消失無蹤了。但是黃珊卻一刻也不能忽視掉這一系列詭異經歷的存在,因爲每時每刻,冥冥中有種感應纏繞在她的腦海裏衛璧要死。

    帶着這種折磨人的違和感,六月到了。此時崑崙雪嶺之下,與萬里外的江南一樣,都到了梅子黃時。

    別院東廂正栽了梅樹,青中透黃的梅子攢結在碧綠枝頭,清香幽幽襲人。下人們正按着吩咐穿梭其中採摘果實,侍女們提着竹簍,嫋嫋娜娜的結伴摘果,時不時巧笑嫣然,更添幾分夏日喜氣。

    天氣晴好,窗軒大敞,廊下灑掃乾淨,有什麼花花草草的已搬擺出來,衛璧早些日子送來的盆栽夾竹桃開的朵朵堆簇,在日頭下猶如籠籠香霧,離得不遠處掛着只黃銅鳥籠,一隻銀耳相思鳥正在橫杆上來回踱步,啾啾的叫。

    黃珊在窗前,手裏握着串玉珠,噙着絲笑來望着它。望着望着,又轉眼去看梅樹。

    這些日子裏一直貼身服侍她的侍女綠珠見她神思溫柔,竟是幾月以來罕見的心情開朗,便笑着道“等梅子摘下這一些,正可以做點梅子酒。也不知公子怎麼想的,當初栽梅樹非要栽果梅,咱們這兒畢竟在崑崙,結了梅子也不及南邊的好,只用來釀些酒湊趣罷了。姑娘要是喜歡喫梅子,咱們使人從外面帶回來”

    黃珊搖搖頭,原的一絲笑模樣也去了。綠珠正懊悔錯了話,卻聽她又“不用費事。這裏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綠珠心一跳,可這話也不好她來接口詢問,便只沉默着。開春以來,黃珊臉上愈見抑鬱愁思,經常整日整日的發呆不語,衣裳的顏色也是越穿越素,近日連首飾也幾乎不用了,唯獨佛經已抄了上百卷。

    綠珠多少知道些黃珊的“身世”,心道這倒是一副要守孝的樣子,原對她的嫉羨與看輕倒淡了幾分。只不過公子若是問起來,怎麼回話纔好

    屋子裏的氣氛一時便同外面的媚好夏光隔開了似的,主僕二人各懷苦悶。

    直到衛璧又來。

    黃珊上輩子是個聰明人,卻一直不是個聰明女人,更不是個能摸準各色男人脈的極品尤物。但她曾經也是個漂亮女人,因此她清楚得很,之所以能套出衛璧,多半是因爲她色相極其的出衆。而剩下的半半,則是從別的女人身上學的乖。

    要討男人的愛,對於她這種生手來,最好不要挑戰高難度的角色扮演,只消做到柔情似水,惜弱堪憐,欲拒還迎就夠了。不要對裝白花不屑一顧,雖然它沒什麼新意,但它的成功被複制了幾千年。

    因此當她一襲牙白輕衫,烏雲流肩,隔着幾重碧樹,輕顰側顧,與衛璧四目相注時,對方顯然又呆了一下。然後他便也不理行禮的僕人,只快步向屋前走來。

    黃珊眼波蘊藉的望着他,只微微、微微的笑了下。

    衛璧見不得她這個樣子,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攏住她的肩,低頭憐惜道“怎麼倒一日比一日清減了聽綠珠你每日裏只是抄經,這怎麼能行呢”

    黃珊這回同往日倒有些不一樣,聞言只垂睫望着手上的玉珠串,望着望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衛璧登時心疼起來,心疼之外,又覺得有些不出的癢,但此刻也只忙着安慰,一面伸手要給她拭淚,誰想被她躲開了。

    他一怔,緊接着就聽黃珊開口道“都是我不好,無緣無故的又哭起來了。”她着強自展顏一瞬。

    衛璧對她的心事心知肚明,還沒想好怎麼把了無數遍的話再換個法,黃珊又道“今天在這裏喫飯罷,我親手做粥給你,另外還有些事情要。”

    等黃珊出去了,他才緩緩的坐到了案旁。手邊正是一摞摞的手抄經,他隨手撿起一卷來看,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原想的好好的,等着磨着讓含姜卸下心防,兩人成就好事;師妹那邊固然不好應付,可他畢竟是男人,只要耐下心來周旋,嬌妻美妾也未必不能夠。可是現在見含姜的樣子,不知怎的,卻隱隱覺得有些對她不起。

    有許多次怦然心動之下,他都想不如就將她明媒正娶了吧,可是轉念又知道只不過是想想罷了,含姜固然很好,可是師妹卻也不差。

    而師妹能給他的,含姜卻不能。

    可今天她要些什麼呢見她最近的行止,恐怕多少知道她爹爹已是凶多吉少了,難不成要走

    這幾個月來的情景反覆回現,衛璧握着經卷的手緊了又松。

    黃珊做的是紅豆百合粥。按中午時分,少有喫粥的,可是衛璧此時愛她還來不及,自然她做什麼都好。

    等綠珠領着侍女又上了菜品湯品,兩人分坐桌旁,開始動筷。

    黃珊此刻情緒似乎好了些,有些赧然的道“做粥的時候走了神,不心放多了糖不好喫的話,就不要吃了。”

    衛璧持着湯匙很給面子的喝了半碗,完全不不好,可反觀黃珊,卻神色怔怔的凝視着他,將要淚盈於睫。

    他一時也忘了將要出口的辭,竟罕見半絲綺思也沒有,只覺得爲她心中一慟。他腦子一亂,突然下了個決心。

    爲今之計,不妨讓含姜先回家。自己先娶了師妹,倒時再慢慢打熬,不怕師妹不鬆口讓她做平妻。含姜如此天真,又情深意重,做妾確實有些委屈她了。

    這麼一想,他登時覺得豁然開朗,不由醞釀片刻,嘆了口氣“別哭。”他放下湯匙,低聲溫言,“都是我的不是,到如今也沒能找到伯父的蹤跡。只是心裏捨不得你,纔想多留你在身邊一刻,卻沒想讓你這麼受苦。”

    黃珊已是淚流滿面,張了張口“我”

    衛璧道“你想回家,我送你回去。你等我三年,你孝期一過,我必上門求娶。”

    黃珊聲音都顫了起來,哽咽再三後,不由破涕爲笑。

    此番香腮帶淚,雨綻新荷,堪稱容光流離,滿室生芳。這闊別數月的嫣然一笑別具驚豔之感,令衛璧心花怒放,更覺得自己這番決定是做對了。含姜這樣的閨閣弱質,平日裏高居繡樓,再兼守孝,不消定會癡癡相待,抱得佳人歸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他望着她笑“快喫飯罷。再這樣整日鬱結於心,我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黃珊也望着他笑,施施然了起來,羞澀道“我去去就來。”

    她挑起竹簾,順着迴廊往角房那裏走。掀開門簾一看,綠珠一個人正坐在杌子上喫飯,她不作聲的走過去,在綠珠堆笑擡頭的時候抿嘴莞爾,左手自袖中滑出,將一根簪子jj了她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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