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莊贊在第一時間擬了一道密信,着人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昇平公主三千寵愛在一身,可莊贊心裏很不樂意接下這檔苦差事縱使公主住的高興,她在朝堂中又沒有實權,莊贊並得不到什麼好處;若是公主她住的不高興,那麼他這瓜撈是喫定了。所以打從黃珊在刺史府住下,莊贊沒有一天不期待着京城特使騰雲駕霧趕到徽州,將鸞駕從他這裏速速接走。

    但這顯然不可能,從京城到徽州萬里迢迢,沒有幾個月怎麼能打個來回

    於是黃珊在莊贊府上開開心心,舒舒服服的住下了。

    刺史府是一座極爲精妍的徽州園林。園內水榭樓臺,重檐疊瓦;茂林修竹,鬱鬱蔥蔥。廊回橋轉,湖沉奇珍怪石;白牆烏柱,浮雕霓雲百瑞。

    集珠院在三重門內的後院裏,靠西北角坐落,正院前隔花可賞一傾白湖滔滔,三秋時分風殘荷葉,但秀水粼粼,鋪展着一道白玉折橋,遙想若見花木扶疏暮色,月波倒蘸湖影,應可比瑤臺仙境。

    院內花葉竹石掩映着幾間精舍,琴室書房一應俱全,幾叢菊葵幽放,數株芭蕉滴綠。寢閨佈置也十分清新雅緻,可隱約看出新添了許多閨閣用度,想來不是爲嬌客準備的,倒像是家主苦心留設的私園。幾名綠衣鬟留園待用,隔着重重花木,集珠院儼然自成一體,彷彿淡出喧囂紅塵,再清幽宜人不過。

    住在這等雅苑中修心養性,比起那種采薇野客來,應是富貴山居了。黃珊對這院子的清淨很滿意,既不干擾她想事情,又十分能夠掩人耳目。閒着無事,她也與莊晰一同笑,兩個女孩子談談心,下下棋,撫撫琴,講講詩,自然而然便親暱起來。當然,莊晰並非被按照才女標準來教養的,她更善長女紅和宅鬥,只不過黃珊是公主,所以無論如何她們總會親暱起來的。

    而黃珊思考人生的同時,也心知自己現在有些病,爲了計劃順利,便很自覺的將性收斂了起來,着力扮演一位恬淡溫婉,但尚留有幾分女孩心性的公主。而公主殿下被宮廷禮儀規範的端莊高雅,但同時內心深處卻深感寂寞悲涼,她當然迫切需要一個什麼人來拯救她一下。

    黃珊就是在刺史府靜靜的等着那個勇士的出現。

    如果不出意外,勇士應該已經到了徽州。

    九月十五,莊家女眷去香積寺上香。

    這是莊家的一項傳統,只不過如今又添上了一位貴客,也就是黃珊。

    香積寺在徽州城外的疊雲山上,也許是因爲地理氣象之類的原因,每月十五若是天晴,在疊雲山峯頂就能看到雲佛,所以該寺香火鼎盛,往來信徒絡繹不絕。莊夫人信佛甚篤,也不知已爲寺中添了多少香火,散了多少善財,以至於寺中專門建有莊家的幾間別院,另有專人烹製素齋,一應用度齊全周到,便宜之極。

    清早幾輛寬敞新亮的青緞漆馬車停在刺史府側門,幾擡轎連珠而出,不多時,莊家女眷便都進車安頓停當,車伕揚鞭甩出清響,駕着馬車緩緩駛向城外的疊雲山香積寺。

    山前的路已被遊人擁堵住,莊家來拜佛向來不同他們一塊擠,他們走的路是後山的路,專供僧侶行走的,從這條路上到山腰,又下馬車換擡轎,轉走幾步就到莊家修禪禮佛的院子。清晨日柔,白露未晞,山中夾道兩側老樹疊疊,空翠如雨,而青山深深,鐘聲杳杳之處,稀疏紅楓拂開山嵐,減淡幾分蕭瑟秋意。

    黃珊掀開轎簾向外望去,林路迢迢,轉過幾彎後,只見一片松柏凝翠,再遠處一道白溪疊石三落,時而木葉飄零而下,隨之潺潺流去。而這一彎山道的盡處,只見青蘿繞籬,兩三房舍錯落有致。

    莊晰在旁輕聲細語“咱們已到了。”

    果然再行幾步,轎子平穩落下,女眷們紛紛出轎進院。

    黃珊身份尊貴,可又不許衆人形跡太露,引得人人側目於她,故而莊夫人仍行在隊首中間,莊晰和黃珊一左一右伴着她。

    走過院門徑時,一塊生苔老石盤在籬前,上面筆意柔潤的刻了幾字,道是“柏溪精舍”。

    黃珊淡淡一眼瞥過,力量在這附近再探了探,同衆人一併進了精舍去。

    這次禮佛只是住,過夜就走。衆人用罷素齋,便結伴上山,徒步去登通往山頂寺羣的餘下三百階,以示虔誠。黃珊如今也算是有業障的人,心想來都來了,對佛祖恭敬點也沒什麼,不定就被指點迷津了呢,因此神容寧穆,不思雜念的登這三百階。她就穿着一身雪白衫裙,滿頭青絲環着白玉帶,其餘首飾再無,配上這一付神情,真是不出的信誠。

    拜過諸佛後,莊夫人攜人去聽方丈講禪。黃珊也想同去,但念頭一轉,只要自行在寺中看一看,便攜着一個婢女單獨離開了。

    寺院中這一處羣落並非對遊人開放的,因此人跡寥寥,遠山,石徑,松柏,黃葉,在風中動又不動,語又不語。

    黃珊一句話也不講,順着力量的指引,在古寺中緩緩前行。也不知跨過幾道拱門,穿過幾叢林木,屋宇漸遠,野境漸來。

    那鬟有些不安,問道“珊姐,這裏人影也不見,咱們往回走走吧”

    黃珊似乎纔回過神,山光搖落樹影,她一身雪白在林中踽踽獨行,周身帶着股邈邈仙氣。那鬟在她身後,見她突然停下,鬆了口氣,結果卻聽她道“前面有間屋子。”

    一間茅屋,半掩柴扉。院中有棵桂樹,花如素雪簌簌而下,一個帶着僧帽的緇衣人在撿花。

    掃帚就靠在屋外牆上,這個人卻正一片一片的撿。

    他一手籠着緇衣前襟,裏面風一吹,偶爾飛出幾點桂瓣,他也不急不燥,重新拾起。

    黃珊在籬牆外靜靜望着他,他專注之極,彎腰不動,頭也不擡,只不緩不急的一瓣又一瓣撿起桂花,輕輕放進攏起的衣襟中。那籬牆矮到不過人膝,似乎防君子不防人,黃珊自然沒有跨進去,她看了那人一會兒,又仰頭去看桂花樹。

    一陣山風拂過,掩日碧葉瀟瀟作響,再一眨眼,萬點香雪已漫漫落下人肩。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念起,黃珊回眸一望,只見一個灰衣僧人正在茅屋門口,他兩條長眉雪白,目光澄澈寧和的注視着她,“女檀越請進。”

    黃珊向那個鬟道“你告訴夫人我待會兒回去。”完才雙手合十向那老僧一禮,擡步跨進院。她走過那個撿花人,他毫無反應,恍若無人。

    老僧給她倒了杯山溪煮的白水。

    黃珊打量了整間茅屋,只見四壁禿禿,簡陋不堪,一張舊矮几靠牆擺,上面一把壺,兩雙筷,兩隻碗。地上兩張舊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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