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的都是官道,不遮不掩,進出連面紗也不戴了,幾天下來,身後自然跟了好幾串尾巴。
“前面快到浮玉城了,最多半個時辰”楓林見落兒勒馬停下,隨口道。
落兒點了點頭,說:“今兒就宿在浮玉城吧”
楓林擡頭看了看日色,這才未時呢
“少主,雖然我們不趕路,可這也太早了吧”楓林爲難地說。這一路上落兒非大城不入,非大客棧不住,這點他也是知道的,浮玉城後是沒有大城了,但是可落腳的小城鎮還是有的。
落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乾笑道:“那我們走吧”
落兒卻仍拉着繮繩,抿嘴一笑,喚了他一聲:“楓林”
楓林頓時乖巧無比地俯首聽命。
落兒抖了抖繮繩,道:“我們來賽一程如何看誰先到城門口”
楓林遲疑地看了看落兒的馬,又看了看自己的。
落兒輕笑道:“我讓你一刻鐘”
楓林應了聲“好”,便策馬先一步而去,留下笑得不能自已的落兒。
等落兒驅着馬兒不緊不慢地到城門時,楓林早已下了馬,坐在城門的廕庇處,虞國的南面本來就偏暖,前面一陣狂奔也是辛苦,雖然楓林已經歇了一會兒,仍看得出面上些許風塵,這也就算了,些許塵土也不妨礙楓林公子的英俊瀟灑,只是這足足半個時辰的等待,也是足夠讓楓林明白這場賽馬的意義了,看到滿身悠哉的落兒出現時,楓林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哀怨。
落兒看着他這副表情,又忍不住笑了,調侃道:“你跑那麼快做什麼贏了也沒彩頭啊”
楓林越發可憐兮兮。
落兒笑着拉起他,“好了好了,我帶你去喫頓好的”
自七年前前朝覆滅之後,如今天下分了七國,還有些小族各自爲政,七國休戰雖有三年多了,戶籍上還是比較混亂難查的,除了一些重鎮,一般的入城檢查不過是詢問幾句了事,就算有點問題塞點銀子都能過。
不得不說,落兒和楓林是有幾分可疑的,但他們如此坦然,反而又不可疑了,再加上衣飾皆非凡品,容貌又出衆,即便有人認爲落兒有間諜像,還有銀兩打點,前面幾個城門都過得很輕鬆。
如今看來,浮玉城沒那麼好過了。
城門口守着的並非本地守城衛兵,而是一隊黑甲白胄、凜凜肅立的軍士,門口檢查的也並非普通官吏,而是一名黑衣健裝的年輕男子。
落兒低低一笑,側向楓林道:“這是衝着我們來的呢”
楓林正要說話,一偏頭就看見落兒白璧無瑕般的側臉,泛着柔柔的光澤,令人窒息。
“根本沒在查,那些人都是直接過的,他在往後找呢”落兒似乎覺得有趣,眼睛亮亮的。
沒得到楓林的反應,落兒擡眼看他,楓林眼前彷彿漾開了一汪秋水,明淨淨,清泠泠,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溺入了這汪秋水之中,生死不知。
落兒微怔,眨了眨眼,噗嗤一笑,輕輕推了楓林一下。
說話間,隊伍前移,黑衣男子也看到了人羣中格外醒目的落兒。
她正含笑推搡着身邊的白衣少年,彷彿同情郎嬉鬧的嬌俏少女,而後,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身子微轉過來,彷彿再自然不過地擡頭朝他望了過來。
素衣綠帶,烏髮碧簪,盈盈而立,淺笑嫣然,一瞬間彷彿黯淡了天地之間所有的顏色,惟伊人明若星辰,豔若朝霞,遺世獨立。
楓林見這男子都看呆了,有些生氣,又覺得小小驕傲,便作勢冷哼一聲,惹得落兒笑睨了他一眼。
男子猛地回神,漲紅了臉,又見落兒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窘態,不禁有些羞惱,開口時語氣就有些僵硬:“你們二人可有路引”
楓林聽了可不樂意了:“怎麼他們都不用路引”
男子冷着臉說:“他們是他們,你們是你們,沒有路引就給我留下”說罷,手一揮,便有七八個黑甲衛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楓林正要發怒,感覺袖子被拉了兩下,瞬間怒氣消散,一臉乖巧地看向落兒。
落兒仍是笑吟吟地看着黑衣男子,柔聲細語地說:“這位大人何故如此陣仗,如今大多數人都是沒有路引的”說到這裏,落兒停頓了一下,看到年輕男子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掙扎,隨即又咬牙變爲堅定,才笑着說下去,“雖則如此,路引我們還是有的”
說罷,佳人素手已將一封信箋遞至眼前,黑衣男子伸手接過,只記着這物件那佳人曾執於手中,心跳便慢了半拍。
落兒嫣然一笑,道:“大人客氣了,如此相逢,也是緣分,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安成”黑衣男子有些暈乎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再清醒時,那佳人已翩然而去,似是感受到他的注視,佳人悄然回眸,又是一笑,卻不似前番溫柔似水一般,而是狡黠如狐,只一絲媚意轉瞬即逝。
“妖女”安成脣齒間喃喃自語,心頭彷彿被挖空了一塊。
落兒自然沒忘了方纔城門口說過的話,進了城,就找了家氣派的酒樓,楓林也不客氣地要了間包廂,點了滿滿一桌。
“嘖嘖嘖嘖”落兒看着這一桌子的菜,笑道,“你喫得完嗎”
楓林一邊挑着魚刺,一邊訴苦:“我們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喫過東西呢少主不餓”
落兒拿起筷子,看了看這桌全魚宴,猶豫了好久,才夾起一隻魚丸,咬了一口,抱怨道:“你也太愛喫魚了吧”
楓林愣了愣,訕訕地放下筷子,問:“少主不愛喫魚那我們再點些其他的”說着就朝外喊人。
店小二探身進來問,卻被落兒打發了。
“也不是不喫”落兒夾起一塊紅燒魚塊,皺着眉頭看了兩眼,便張口咬了下去。
“等等”楓林急忙喊停,驚訝地看着她,“少主您就這麼咬的刺還沒挑掉呢”
落兒嫌棄地看了一眼魚塊,往楓林碗裏一丟,生氣地說:“還是給我點別的菜吧”
楓林忍不住笑了,安慰道:“別生氣,我幫你把刺挑掉就可以吃了”說完,只見他下筷如疾風,三下五除二,一塊整潔無刺的魚塊回到了落兒碗裏。
落兒將信將疑地看着這塊魚肉,楓林自信地說:“少主放心吧,我挑魚刺可有經驗了”
落兒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細細地抿着,安全無刺,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喫完了碗裏這塊,落兒擡頭期待地看着楓林。
楓林忙點點頭,繼續爲少主姑娘努力地挑着魚刺。
就這樣,一桌魚肉竟也喫得七七八八了。
落兒懶洋洋地踱到臨街的窗邊,窗戶本就是開着的,這座酒樓臨着浮玉城最繁華的一條街,街上車水馬龍,很是熱鬧,樓下更是不時有貴人座駕來來往往。
落兒看了沒一會兒,就有一人渾身錦繡地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樓上有人看他,便擡起頭來,正撞見了窗邊的落兒,自是驚豔得怔住了。
落兒正待細看此人,窗卻被人關上了。
自然是楓林關的,關上之後,還語重心長地對落兒說:“少主,您還是少往外看了,這些日子被他們看得夠多了,喫飯的功夫,就歇歇吧”
落兒被他逗樂了,笑道:“別的人就算了,剛剛那人可不一般,我還沒看仔細呢”
“不就是長得好看些嗎”楓林有些酸溜溜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自己也長得不差啊,落姑娘怎麼沒多看我兩眼呢
落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楓林的臉,調笑道:“自然是沒有我們小楓林長得好看了,你可是我們鷹谷一枝花啊”
楓林被她這個“一枝花”的形容嚇到了,忙更正道:“不是我,是秦情”想想,又加了一句,“我比你大呢”
“哦”落兒坐在楓林身側,胳膊靠在他的椅子上,微仰着臉,笑嘻嘻地看着他,問,“你多大了”
“十八”楓林驕傲地看了落兒一眼,問,“那少主呢”
“我十六歲”落兒語氣微頓,眨了眨眼,說:“你能不叫我少主嗎”
這個角度讓楓林覺得有些眩目,語氣弱弱地回答:“那叫落姑娘嗎”
“他們都會叫我落兒,比較親切”落兒雙眸閃動,彷彿星光流溢。
“那你叫什麼名字”
“鷹落,王鷹落”
“寶珠瓔珞的瓔珞”
落兒忽然笑了,眸中明明滅滅:“怎麼會是什麼珠啊玉的,是鷹谷的鷹,墜落的落”
“爲什麼叫這個名字”這名字着實有些特別。
“介桓說,非珠非玉,鷹銜而落,是爲鷹落”落兒低下眼眸,漸漸掩了情緒,只脣畔還掛着一絲笑意,聲音也漸漸低落。
“介桓是誰”
落兒突然停住了,眸光暗沉,再無方纔的流光溢彩。她緩緩地直起身,微斂雙眸,道:“方纔樓下那人膚白如雪、眸深如墨、鼻尖如勾,髮色微棕,應該是有着西北赫連國皇族血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