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落兒點頭,林元繼續說道,“其二,我們在風陵時,知書曾兩次望向蘭谷方向,一次是你提到蘭谷時,第二次是你提到蘭谷先生時,我猜測,或許知書跟隨鄧芷吟到過風陵蘭谷,見過蘭谷先生,甚至”他看着落兒,緩緩道,“鄧芷吟可能與蘭谷先生相交匪淺”
林元的話彷彿一把大錘子重重地敲在落兒心上。
她來不及去思考其中含義,來不及去分析王介桓的失蹤和鄧芷吟可能的關係,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王介桓與鄧芷吟相遇相知,一同暢談蘭藝之道的畫面,甚至也爲她默下一整本續香齋蘭譜。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遇到了另一個人,他們一見如故,他們志趣相投。
他爲她做了曾經只爲自己做過的事,甚至,做了連爲自己也沒做過的事。
“落兒”林元擔憂地喊了她一聲。
方纔他說了自己的推斷之後,落兒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臉色慘白,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元又叫了她兩聲,落兒還是沒反應。
這時,房門推開了,落兒才醒了神,茫然地轉頭望去。
是知書回來了。
知書推門看見林元,略感意外,正要說話,忽然一陣風襲來,右臂就被緊緊鉗住了。
“鄧芷吟早就認識他對不對續香齋蘭譜也是他手抄了送給鄧芷吟的對不對”落兒緊繃着臉,狠狠地瞪着知書,咬着牙問她。
知書從未見過落兒如此兇狠的模樣,又驚又怕,卻咬緊了下脣,沒有吭聲。
不說話也是一種表態。
落兒鬆了手,目光仍是緊緊地盯着知書。
“你曾陪着鄧芷吟去過風陵蘭谷,在那裏結識了蘭谷先生,鄧芷吟同他一見如故,他還送了失傳已久的續香齋蘭譜手抄本給鄧芷吟”落兒緩緩地說着,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
知書紅着眼眶低下頭。
“那你告訴我,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認識了多久鄧芷吟死後他有沒有再出現”落兒冷冷地問着,心中一片冰涼。
那時,他沒有一聲交代就將她丟在了雪嶺郡,算起來,正是鄧芷吟身亡後不久,大約是他收到了消息就不管不顧地趕了過去。
原來在他心裏,早就有了比她更重要的人。
知書眼睛一閉,跪了下來,落兒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是元狩三年二月,鄧娘子慕風陵蘭之名遠赴風陵,結識了桓公子,鄧娘子於元狩五年元月遇刺,認識了不足兩年,鄧娘子死後,鄧大郎發現了續香齋蘭譜,拷問之下,發現了鄧娘子與桓公子私下來往之事,但是桓公子一直沒有出現,鄧大郎派人去風陵尋訪,也沒有桓公子的消息,鄧大郎認爲桓公子薄情寡性,才怒而發落了鄧娘子生前的身邊人”
知書顫巍巍的一一作答,到最後,竟是淚水漣漣,也不知是心疼鄧芷吟遇人不淑,還是被落兒嚇的。
落兒冷笑一聲,道:“鄧家人沒看到他,並不代表他沒來過”低頭俯視着知書的頭頂,“鄧芷吟葬在哪兒”
鄧芷吟是橫死的未嫁女,按例不能進鄧氏祖墳,鄧楠爲她另擇了一處背山面水的風水寶地,特意修了一座清雅的小園,將鄧芷吟葬在了園中,名爲“芷園”。
看院子的老僕聽說是來祭拜鄧芷吟的,並沒有多加阻攔,簡單問了幾句就引着他們到了鄧芷吟墓前。
鄧芷吟的墓碑是用產自晉國的白扶石,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鄧芷吟的姓氏、籍貫、生卒年月等字,四周刻着花草陰紋,碑前整齊地擺着幾盤供奉,乾淨,整潔。
看上去並無異常,可落兒只一眼掃過,便定住了目光。
左袖一拂,碑前的供奉被掃落在旁,彷彿沒有聽到守園老僕的怒斥聲,落兒一步兩步走了上去,蹲下身,伸出右手,撫上墓碑右下角上一束風陵蘭的雕紋。
只憑手上的觸摸,都知道是那人所刻,刻痕淺淺,而風骨內蘊,風陵蘭明明纖細柔美,在他的手中,總比別人多了幾分傲然之氣,偏偏會在最右側多出一片嫩葉,細細小小,葉尖微微下垂。
這是他曾經只在風陵家中的糖年糕上纔會雕出的風陵蘭形態,這世上原本只有他們兩人見過,但是如今卻出現在了鄧芷吟的墓碑之上,被無數人隨意觀覽。
他來過
或許還在
落兒腦中忽然閃現這個念頭,身子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般衝了出去。
“落兒”林元大驚失色,甚至來不及細想,也跟着追了出去。
知書還在安撫怒髮衝冠的老僕。
張揚則目瞪口呆地望着落兒和林元消失的方向,好不容易纔找回了聲音:“你家樓主輕功這麼猛的”
莫期嘴角微抽,終於有了迴應:“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
落兒奔跑在華州城內外的大街小徑、牆頭樹梢,耳邊盡是奔跑帶來的風嘯聲,彷彿隔絕了整個世界。
他來過這兒他也許一直都在這兒
他來祭拜過鄧芷吟,在她的墓碑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他甚至也許爲了鄧芷吟留在了這裏,不問世事,不顧一切,只爲陪伴另一個人。
他也許就在芷園附近,也許是隱居在城內某個角落,也許在城外山腳水畔結廬而居。
這土地上有他走過的痕跡,這空氣中有他呼出的氣息,他也曾在這棵樹下停留,他也曾凝望這裏的黃昏。
找到他找到他
落兒咬着牙,搜尋着每一個可能和不可能之處,胸中涌動着一股悲憤,讓她不能思考,只想找到那個人,問他,問他
問他什麼呢
落兒忽然停了下來,心中盡是悲涼。
這裏也許根本沒有他,或許他只是在很久以前來過一次,留下了那株蘭花印記,而後又離開了,他也不一定會留在這裏,她根本找不到他,能問他什麼呢就算找到了,又該問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