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編劇和李導演喝了點水，走進休息室。大家客套一番，進入正題。
顧誠很快發現，李導演完全是個傀儡，幾乎不發表意見。所謂的最後敲定，都是他母親劉編劇說了算。
編劇敲定選角，自然有編劇的方式。
劉編劇甚至都沒讓顧誠或者董婕起來走一段鏡頭，只是讓他們談了談對這部劇的看法和理解：
“小顧，談談你對金燕西這個角色的看法吧。或者說你覺得需要在花澤類的基礎上，再提升哪些能力，才能駕馭好金燕西。”
問題很隨意、籠統，但確實可以問出乾貨來。而且並不出乎顧誠的預料，他來之前就想過。
顧誠抿了抿嘴脣，試着分析：“我覺得挑戰還是挺大的。演花澤類的時候，只需要技術型演技。和攝影、燈光、節奏配合好，揮灑自如地拍，效果就很好。至於人物揣摩根本不重要，反正華夏觀衆不知道花澤類是啥樣的，我說啥樣就是啥樣。
金粉世家最大的不同，在於它本身是一部名著、被文壇戲稱爲民國紅樓夢。將來片子紅了之後，肯定會有無數人去看小說，瞭解金燕西這個人物。所以我得把主要精力花在揣摩角色上”
本色出演，天然可以追加20分演技。原本60分的人，如果角色人設和本人很相似，也能演出80分的效果。比如周潔倫那些裝逼電影，因爲他演的就是他自己，演技基本不會爛。
編劇聽了微微點頭，順勢追問：“那你揣摩過原著了麼”
顧誠很坦白：“花了兩天功夫，看了幾遍。覺得金燕西這角色不太討喜，和我的性格還是挺衝突的。”
原著中金燕西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渣男。
白秀珠一開場就對金燕西一片癡情，倆人已經是私定終生的男女朋友了。後來金燕西因爲不願意被白秀珠的癡情束縛，出軌另找了冷清秋。
顧誠雖然前世也玩弄過那些物化自身的女藝人的身體，但他並不會欺騙妹子的感情。讓他帶入原著的金燕西，確實很挑戰。
編劇也贊同這點，但她顯然有更深的考量，於是對顧誠侃侃而談：“你能認識到這點，很不錯。不過名著改編電視劇，並沒你想的那麼嚴肅。揣摩人物確實重要，但揣摩的目的並不是絕對尊重原著。
我們要在尊重原著的同時，讓金燕西這個角色討喜一些。哪怕這是一部想要教化人的片子，也得先把人引入坑，不然太過曲高和寡、一開篇就把肥皂劇女生毒走了，片子再好教化得人也有限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顧誠隱約有些模糊：“大概有點明白。”
“行，那你們看一下這個劇本，然後說說你準備怎麼塑造這個角色。”
劉編劇說着，把一個劇本大綱拋在會議桌上。
顧誠接過，粗略掃了一會兒。他前世並沒有看過金粉世家，所以並不知道另一個時空的劇本是啥樣的，此刻拿着手上的劇本，自然也沒覺得什麼特別之處。
而一旁的董婕也湊過身子看了一會兒，卻一下子變了臉色。
她城府不深，直接壓着聲音驚叫：“感情線索徹底依照原著了劉老師，您上一版劇本不是設定成開篇時只是白秀珠單戀金燕西、但兩人並未確定男女朋友關係了麼這一改回來，難度陡增不少啊。”
顧誠聞言，擡頭疑惑地看了董婕和劉編劇一眼。
“一驚一乍個啥既然男一號改了小顧，總要有所長進。給他加點難度，那也是信任他。”劉編劇一邊說着，眼神中閃過些不快，似乎對董婕有些不滿。不過她還是大致給顧誠解釋了一下。
原來，在顧誠介入之前，本劇曾初選過一個男主角，名叫成昆，也是個圈內挺有名的帥哥。而且還拍過一部挺不錯的文藝片巴爾扎克與小裁縫，後來還得了好萊塢的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提名。
不過劉編劇覺得成昆的形象已經夠尖嘴猴腮了，看着焉壞焉壞的，要是再開局就太渣，說不定玻璃心妹子們直接就毒棄劇了。
於是她大筆一揮，把開篇時金燕西和白秀珠的男女朋友人設改成白秀珠單戀。如此一來，全劇前三分之二篇幅裏，男主的渣男程度頓時暴跌八成，也就容易駕馭得多了。
但或許是顧誠在流星花園裏營造的專情高冷形象太過深入人心、社會影響太大，所以上面急需給顧誠演的角色潑點髒水，讓他自毀形象。
也可能是因爲劉編覺得顧誠外貌比成昆純良得多，可以挑戰一下“尊重原著”。所以，顧誠手中這個劇本便回到了那個一開始就移情別戀、始亂終棄的金燕西。
董婕是看過前一版劇本的，自然知道這一改回來要提升多少的難度，所以剛纔一見便很是驚訝，還以爲劉編劇要給顧誠穿小鞋呢。
劉編劇見他接受了這個設定，繼續悶聲悶氣地解釋：“小顧，既然換了人，就要看出換人的長進。你要是不能拿出點乾貨來，不僅我將來沒法帶隊服衆，外面不明真相的人也會一輩子說你的怪話”
顧誠聽了一陣不快，下意識便說了句挺失禮的大實話：“劉姨，你也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電視圈的人怎麼評價我。這次要不是上面逼我來，我才懶得搶成昆的角色。”
“我當然知道你不在乎其實我也不在乎。你本不想演，我也本不想用你演。但既然領導發話了，咱都得把事情做好，人在江湖就要守江湖的規矩。”
“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從結果來看，我就是搶了成昆的角色，所以，我得證明我比他更強，堵住悠悠衆口、不管我在不在乎別人看法。”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我也不跟你彎彎繞了我就是要你演出一個不但要從頭渣到尾，還不能讓女觀衆討厭的金燕西。只要你駕馭得了，你自然就超過了成昆、堵住一切謠言。”
顧誠陷入了沉思，反覆翻看了許久劇本。
連一旁的董婕都很替他擔心，暗忖：“這要求也太強人所難了。始亂終棄就是渣，難道還能渣出正義感來不成怎麼可能又渣又不被妹子嫌棄呢要是我未來的男朋友和新劇本里的金燕西一樣，我肯定一腳踹了”
唯有年幼無知的劉菲菲不明其中厲害，依然一臉茫然。
劉編劇眼神中一開始的期待，也漸漸消散，似乎在嘆息：這個顧誠，充其量也就做到成昆的水平
然而，幾分鐘後，顧誠突然開口了：“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我覺得可以把金燕西的三觀設爲厭惡門閥聯姻、厭惡政治媾合。從而爲他開篇時和白秀珠的分裂埋下伏筆。”
顧誠的這個想法，其實來源於一部後世影片盜夢空間的啓發。
那片子裏的盜夢者柯布，也被僱主下達了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能源巨頭費希爾公子的腦海中，植入一個“摧毀他父親所建立能源帝國”的意念。
盜夢者知道直來直去植入這種自殺性意念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曲線完成，所以最終選定了“父親不希望費希爾公子走他的老路、他應該創造自己的價值、自己的人生”這個意念。
顧誠現在面對的問題，其實同理。
要把“渣”這個屬性扮演得討喜，絕對不能直來直去說“渣”好。而是必須用一個比愛情更加偉大、更加值得追求的東西來掩飾。讓主角在追求那件東西時和愛情發生衝突，從而造成“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的困局，然後主角再“舍愛取義”。
如此一來，開篇時的“渣”就被很好、很虛僞地掩飾了下來，防止女觀衆棄劇。而到最後幾集再引爆“渣屬性”的時候，也不會和成昆版劇本那樣突兀。
劉編劇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interesting”的表情：“說具體點兒。”
顧誠捋了一下思路，不緊不慢地說：“金粉世家的背景是架空北洋。那麼書中的金燕西、白秀珠應該都是出生在光緒年間、幼年時接受過封建禮教。如此一來，我們完全可以這樣假設：他是在三觀形成、兩小無猜的情況下，草率和白秀珠定下過白首之約。
而民國初年正好是自由思潮亂竄的時候，成長中的金燕西也受到了極度的自由薰陶。他覺得和白秀珠的感情很空洞，無法分別白秀珠究竟是愛他這個人還是愛他首相公子這個身份。於是他決定掙脫政治聯姻的牢籠，去找一個本心不願意攀附權貴的貧寒女子這就是所謂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了。”
顧誠剛說到這兒，代入感頗深董婕便不由自主打斷了他：“但但是這樣一來，金燕西不就不渣了麼”
顧誠兩手一攤：“當然還渣啊全劇最後他父親死了、金家敗落了，他怕喫苦，還不是把自由的信條拋棄了，重新回到可以給他榮華富貴的白秀珠身邊。所以他只是一個空想者。卻沒有一個願意爲理想實踐、喫苦的靈魂和勇氣。他只是在高高在上衣食無憂的情況下追求自由，而不願不惜貧寒地追求自由這還不夠渣麼”
“渣很渣”董婕一想，終於清醒過來。心中還暗暗慶幸：好厲害的渣男代言人怎麼會這麼有經驗被他一描述，差點兒都以爲金燕西不渣了呢。
劉編劇的神色，也終於肅然了起來。
“沒想到這個顧誠，別的且不說，閱歷深度絕非成昆可比。真是難以想象，一個18週歲都不到的少年人，怎麼會有這麼厚重的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