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第七章 擠兌
    卉兒探頭探腦的朝東屋裏望了好幾眼,然後輕手輕腳的回到西屋寢室,低聲對曹麗環道“還在繡花兒呢,連頭都沒擡,瞧着像是個老實的。”

    曹麗環冷笑道“這纔剛來,當然要勤快兩天,誰知道以後怎麼樣。”

    卉兒皺眉道“長得可太招眼了,就衝這張臉,只怕踏實不住,不知她是個什麼背景買來的還是家生的”她膚色發黃,身量又胖些,偏又好美愛俏,所以看着香蘭玉雪一般的臉兒,窈窕的身段,心裏頭就泛酸。

    “迎霜告訴我了,是個家生子,她爹是個古玩鋪子的三掌櫃。”曹麗環吃了一口茶,“這樣的人家不上不下,不過有些體面,倒也好拿捏,不必擔心刁奴欺主。”

    卉兒喫喫笑道“我的好姑娘,別是刁奴,就是刁奴的祖宗,在你面前也得俯首稱臣。”

    曹麗環面帶得色,捧起茗碗喝了一口,扭頭對懷蕊道“你們倆日後多給我盯着她些。”又帶着惱意道“趙月嬋那死東西,枉費我還送了一對兒上好的玉鐲子給她,竟給我個剛進府沒調教過的丫頭”

    懷蕊道“這也是了好多時日才送來一個。”

    卉兒拈了一片糕,一邊嚼一邊道“誰不是,可咱們能上話的只有大奶奶了,好歹送來一個也比沒有強。”

    曹麗環仍沉着臉,冷笑道“我權且忍着,等我嫁出去,非報仇不可,整個林家上下,就沒一個好東西”

    “誰沒有咱們姑娘就是個極好的”卉兒執着彩繪花鳥陶壺給曹麗環添茶,對懷蕊使了個眼色。

    懷蕊便笑道“可不是,府裏這幾個姐兒,全捆一起也沒姑娘有才有貌、精明能幹。”

    這句話直到曹麗環心縫兒裏,嘴角掩不住笑意,卻嘆道“我就是沒投個好胎,早些年爹病在牀上,家裏這麼些兒女,也就只有我伺候病榻前罷了,爹剛走,娘又生病,沒多長時間撒手閉眼,家裏的銀子折騰光了不,最後連親都沒上好的。”

    卉兒道“起這個,我也彆扭,就憑姑娘的品貌,若老爺、太太還在,來求親的還不踢破門檻,什麼樣的找不着,如今唉,也是委屈了姑娘。”

    “任家也不錯了,前些日子任家給府裏送馬車的時候,我還看見了任公子,端得是一表人才,任家人口簡單,姑娘嫁過去,只伺候任家老太太和姑子就好,過兩年姑子再一嫁人,再過兩年,老太太倒頭,家裏就清清靜靜的,比嫁那些大家庭的強得多。”懷蕊一邊,曹麗環一邊點頭,臉色方纔好了起來。

    一時無事。

    晚飯前,香蘭將繡好的一塊帕子送到曹麗環手裏。曹麗環見這麼快便繡好一塊,不由大喫一驚,拿來細看,只見針腳勻稱細膩,配色淡雅,雖是個繡品,卻極鮮亮。

    她心裏滿意,早先對香蘭的不滿也淡了兩分,但又覺着不指出些毛病顯不出自己高明,便硬挑揀了幾處“繡得不好”的地方,又道“雖繡得快,卻也不能一味圖快了,還要繡得好。我的針線是豫州最好的繡娘教的,七八歲的時候繡得就比你如今繡的強。”

    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不妥,又掛上笑容道“懷蕊的針線是不能見人的,卉兒管的事情又多,你把針線練好了,就有你的出頭之日了,何況在宅門裏,做得一手好針線的丫頭,總是得主子青眼。你剛來,什麼都不懂,也是我這樣的人好心,才提點提點你,別的主子哪管丫頭死活。”

    香蘭已把曹麗環的性情摸清幾分了,心道“這表姑娘自命不凡,喜歡捧高踩低,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我便順着她兩句罷了。”遂誠惶誠恐道“謝謝姑娘關心提點,是我命好,遇見了姑娘這樣的主子。”

    曹麗環果然露出笑容,從跟前的碟子裏挑出一塊自己不怎麼愛喫的點心,遞與香蘭道“做了一下午的活兒你也辛苦了,這點心是我特特給你留的,喫一塊歇歇罷。”

    香蘭接了點心,笑道“謝謝姑娘的賞,我回去繡花了。”

    待一出門,香蘭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她徑直走到羅雪塢旁邊的竹林裏,舉起手裏的白皮酥看了看,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喃喃道“今兒下午我分明聽見她在屋裏嚷嚷這白皮酥桂花糖放多了,做得太甜膩,吃了想吐,懷蕊,剩下的兩塊你端出去喂狗,狗兒要不喫就扔到池子裏餵魚。我費神熬力的繡得一塊帕子,一句體貼的話兒沒有,只賞一塊狗都不愛喫的點心,還是特特給我留的這位表姑娘真真兒的好、大、方。”把點心狠狠咬了一大口,只覺一股又甜又油又膩的味道直衝頭頂,讓人想吐。

    香蘭用力嚼了幾口,忍下吐意,把點心狠命嚥了下去,對自己“陳香蘭,你可要記住這塊點心的滋味,你做人家一日的奴才,便要忍一日這樣的屈辱。可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命,你一定動心忍性,修忍辱,平戾氣,早日脫籍出去,體體面面的讓誰都不能輕賤你”

    她在竹林裏了片刻,看天際染成橘紅的晚霞,靜靜聽潺潺水聲,默誦了兩遍大悲咒,微風從窗子吹進來,拂過她的臉頰,將她心頭最後一絲躁鬱吹散,她方纔深深吸了幾口氣,整了整衣裳,慢慢走了回去。

    第二日早晨,曹麗環拿出大紅的綢緞,描好花樣子讓香蘭繡一對兒鴛鴦戲水的枕套,又有大紅嫁衣並百子衣等,花色繁雜,極費功夫。

    香蘭目瞪口呆,暗道“這些都是出嫁必備之物,應是未出閣的姐親手縫製,手藝太差的才由父母置備,請幾個繡娘趕工,這表姑娘怎把一大堆活兒都給我一個人這何年何月才能繡完呀我一個人,只怕繡上三年也繡不得。”

    曹麗環道“活兒都在這裏,你緊着幹罷。”完叫卉兒陪着給長輩請安去了。

    香蘭無法,只得埋頭穿針引線,活計多,偏曹麗環又是挑剔異常的主兒,稍有不可心便叫香蘭剪了重做,末了還要訓斥幾句“笨手笨腳,原先我身邊兒管針線的丫頭園比你伶俐一百倍”,“你忒笨忒慢,園比你快多了,兩個枕套,還有一整幅的喜鵲登梅被面,才半年的功夫就全做得了”,每每訓完後,卻又掛了笑容語重心長道“我這麼做是爲你好,別的主子哪像我這般精心調教人,日後就知道我的好處了。”

    香蘭聽了這話還要做出呆笨老實的模樣,“誠心誠意”“我知道環姑娘是爲了我好。”只將委屈嚥了,一味裝乖裝傻。

    香蘭性情隨和,又生得乖順孱弱,幹活兒不會偷懶耍滑,手腳麻利,在羅雪塢裏言語也少,兩三天下來,竟讓人覺得老實可欺,無論做什麼都要喊她。“香蘭,快幫我把爐子扇扇。”“香蘭,你拿抹布把窗戶都擦一遍。”“香蘭,姑娘的湯怎麼還不端過來”“香蘭,姑娘她要穿豆綠色的衣裳,你去櫃子裏翻找翻找。”“香蘭,去把帕子洗了,再把荷包縫了。”種種不一而足。因她新上手,難免忙中出錯,又少不了捱罵。

    香蘭鎮日忙如陀螺一般,往往一件事未做得便又添了一事。曹麗環分配活計的時候,也把容易露臉和輕鬆的活兒交給卉兒和懷蕊,把粗笨不耐乾的都交給香蘭。她整天讓卉兒陪着她逛園子,一處聊誰戴的簪子好看,哪家的香粉好,誰穿的衣裳如何襯膚色,笑笑,打打鬧鬧。懷蕊時不時的便不見蹤影,溜出去躲閒兒,曹麗環也睜一眼閉一眼。

    漸漸地,每逢香蘭做好了活計,或是在茶房煮得了湯水,又或是做得了針線,卉兒便搶過去道“好了,你歇着罷,我拿進去就是了。”然後拿了東西到曹麗環跟前奉承討好,曹麗環自然滿意,便會賞賜些東西,再安排別的活兒,卉兒一出來,便把活兒丟給香蘭。

    香蘭默默忍了,只埋頭幹活兒,不多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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