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第十三章 大房
    林家大太太秦氏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默默思慮金陵家中的事,又想到林錦樓,心緒頗不寧靜。林錦樓是她的大兒子,自聰慧過人,頑劣異常,讀書寫文章也有些天分,但漸漸的不愛讀書,只愛尋些閒書野聞來看,十三四歲陪着親朋好友科考,竟中了個秀才,但無論林老爺怎麼打罵,便再不肯參加春闈了。但他尤愛習武,幼年特意拜訪了高人教習,居然考中了武狀元,林家上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特開了流水席大宴賓朋,林老太爺四處活動,林錦樓便謀了都指揮斷事,沒兩年又升爲正六品的千總。

    林錦樓頂着武將的官職,官場上長袖善舞,又擅經營自家的買賣,將鋪子一路開到了京城,一年之中有兩個月都要進京瞧瞧,那賺來的白花花的銀子,便在他麾下養了一支軍紀嚴明的“林家軍”。

    自林錦樓逐漸出脫成少年摸樣,秦氏便開始留意合適的親事,確也有不少人家託人來打探。江南望族林家的嫡長子孫,祖父曾是朝中的二品大員,父親林長政爲戶部侍郎,叔叔林長敏爲參將,林錦樓文武雙全又生得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少人家都極樂意結這門親。秦氏已物色了兩個人家,誰想人算不如天算,林錦樓正月十五上元節出去遊玩,在燈會上遇見一女郎,美豔如畫中之人,對林錦樓頻頻回首嫵媚而笑,萬般風情。林錦樓魂牽夢繞,後聽人此女乃金陵第一美人,是六品布政司理問趙學德的女兒趙月嬋。

    秦氏聽林錦樓看中了趙理問的女兒,雖門第低了些,但趙家乃百年望族,在朝中也是人才輩出,便也沒什麼,只派人詳細打探,卻聽趙學德官聲不好,這趙月嬋爲人風流多情,跟表兄甚至家中廝都有些不清不楚的。秦氏只聽這兩條便不樂意了,要將這事回絕。誰知林錦樓跑去央求他祖母,林老太太對林錦樓向來千依百順,竟託媒人提親,將親事應了下來。消息傳到京城,秦氏又驚又怒,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無可奈何了。

    林錦樓新婚夜便發覺趙月嬋並非完璧,且對牀笫之事十分稔熟,頓覺綠帽壓頂,一腔子柔情蜜意登時撲滅了一半,冷眼看去,趙月嬋只愛喫穿打扮,爲人並無格局。林錦樓自悔“色”字迷眼未聽長輩之言,對趙月嬋不冷不熱的。因心裏添了大堵,一怒之下連着收用了鸚哥、春燕、畫眉三個美貌俏麗的丫鬟。夫君在新婚裏便收通房,還一連三個,趙月嬋只覺自己被颳了火辣辣一記大耳刮子,對林錦樓撒潑哭鬧不止,一時要撞牆,一時又要抹脖子。林錦樓冷笑道“要尋死也別在這裏,沒白的髒了我家的地莫非你想鬧到官府,讓我告你個婚前失貞已然如此,林家倒不怕丟這個臉”話一出口,趙月嬋便不敢再鬧,她對這門親事還是極得意的,只得忍氣吞聲。

    林錦樓成婚方纔一年的時候,看中了秦氏遠房親戚的女兒,閨名喚作芙蓉,生得極標緻,又端莊,訂了親卻死了未婚夫,和林錦樓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對林錦樓頗有情意。林錦樓有意納她爲貴妾,芙蓉一家也求之不得,

    林家便要正正經經的擺酒宴納芙蓉進門。孰料天有不測風雲,芙蓉被歹人引走遭了姦殺,至今仍是一樁懸案。

    三年之後,秦氏見林錦樓膝下猶虛,便又派出人四處物色,最終選了個讀書人的女兒,喚作王青嵐,長得秀麗無雙,性子又極溫柔,極有眼色,秦氏放在身邊調教了一段日子,親自做主,在京城擺了酒宴,讓林錦樓娶進門做了妾。趙月嬋聽只能暗恨,卻也無可奈何。

    “太太是不是身上不爽利”秦氏想到煩心處忽聽耳邊有人喚她,睜眼一看,只見青嵐手中拿了一個銅胎掐絲的盒,乖覺道,“我看太太剛剛皺眉,大約是因路途遙遠讓馬車晃得頭疼,我這兒有一盒子冰片薄荷膏,取一點抹在太陽穴上,或是嗅一嗅都能提神醒腦。”

    秦氏微微笑道“我好得很,倒是你,這兩日坐馬車上犯暈,吐得厲害,下巴都尖了,回頭信哥兒看了該心疼,我沒好好疼你。”

    青嵐聽秦氏提到林錦樓,臉微微紅了,垂下了頭。秦氏拍了拍青嵐的手,這時聽馬車外面有人道“太太,到二門了。”

    曹麗環在羅雪塢聽大房的車馬到了,口中抱怨道“不是明兒個下午纔回來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忙忙的梳洗打扮,換上了當季最好的一套衣裳,茶白色滿繡花鳥綢緞長身褙子,料子和繡工均是上乘。讓卉兒給她細細上了妝,她原生的白,皮膚卻不細嫩,且有點點的雀斑。卉兒手巧,用茉莉紫粉膏將她一張臉塗勻了,遮上瑕疵,又撲上淡淡一層胭脂,淡掃了眉黛,精心梳了一個既端莊又別緻的桃心髻,戴上素銀的釵環,整個人便煥然一新,雖不是美人,但也別有風韻了。

    因懷蕊告假回家,曹麗環便想帶卉兒去迎人,可又信不過香蘭,唯恐香蘭單獨在屋子裏偷拿東西,只得將卉兒留下,帶了香蘭去了。半路上聽大房一行人已經去了壽禧堂,廝認完畢,正準備擺飯,便急匆匆往壽禧堂去。

    香蘭看了看足下生風的曹麗環,斟酌着措辭心道“姑娘,壽禧堂擺的是家宴,又沒派人過來請咱去,這樣冒冒然怕不妥吧”

    曹麗環撇嘴道“有什麼不妥的是家宴我就去不成了我可是林家的正經親戚。許是請咱們去的丫頭子跟咱們走岔了呢,與其讓人家等咱們開席,還不如直接過去。”曹麗環一貫看不上香蘭,輕蔑的斜了她一眼,冷冷道,“你進府有幾個月了罷怎麼還是一副縮頭縮腦上不得檯面的窩囊樣兒,好歹學學卉兒的眼界見識罷待會兒可別給我丟臉。”

    香蘭好意提點,卻吃了一通排揎,低下頭不再言語了,心中暗歎一聲“明擺着是府裏不受待見的便宜親戚,還硬要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兒,若是有心相請引見,幾日前就該派人過來打招呼了,直到大房回來,壽禧堂都擺了飯還不見通知消息,就知道人家是不願見呢,這麼巴巴的貼上去,唉,待會兒就等着沒臉罷。”

    林府的壽禧堂,三間正房高大軒麗,精巧的雕花門向外敞開,可見得明堂裏的描金紫檀案上設着一隻青綠古銅大鼎,鼎中焚着香,若有似無的燃出一縷細細白白的煙。

    “表姑娘請回罷,這一趟是老太太張羅大房二房的一起用飯,下回姑娘再來罷。”林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雪盞慢聲細語的,“再屋裏都已經擺飯了,表姑娘這會子進去也不合時宜。”

    曹麗環捏着帕子在壽禧堂院外,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仍強撐着道“既是家宴,我也是林家的親戚,爲何不能進去我還給大舅舅、大舅媽和幾位表哥表妹們備了東西。”

    琉杯道“難爲姑娘有心,還備了禮物,只是提醒姑娘一點,我們大老爺、大太太是姑娘的表舅舅和表舅媽,沾着一個表字,到底不是親的。”琉杯是林老太太房裏的二等丫鬟,性情潑辣,一張利嘴常常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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