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112 指甲
    林錦樓一驚,他乃習武之人,出手快如閃電,一把擒住香蘭的手腕,用力一捏,香蘭手上喫痛,不自覺鬆開手,那根釵便“當”一聲掉落在地。林錦樓伸手便知香蘭這一刺是用了力氣的,白着臉怒吼道“你瘋了你”

    這一吼唬得吉祥和雙喜紛紛回過頭來看,又怕林錦樓瞧見,連忙扭過臉兒,卻豎起耳朵聽着。

    香蘭臉上木木的,面無表情道“我沒瘋,只是覺着死了便一了百了。”

    林錦樓怒極反笑道“好,好,好,真有你的,跟爺再這兒玩尋死覓活這一套是罷”

    香蘭冷冷道“我不過只有賤命一條,若是大爺執意讓我作妾,便只有擡着我的屍首回去。”

    林錦樓陰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忽地蹲下身來,兩眼直直瞧着香蘭的眼睛,冷笑道“行,倒是個有種的,竟然能把命豁出來跟爺叫板。”着把地上的檀釵撿起來,插到香蘭的髮髻中,手上極溫柔的攏了攏她的鬢髮,慢條斯理道“爺有句話勸你,凡事莫要把話得太滿,甭以爲跟我玩命就能把這事揭過去,爺乾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見慣了玩命的人,你這點子還真不夠看的,爺是憐香惜玉,才容讓着你,你可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惹惱了爺,到時候你是死了,可你總還有老子娘,別連累他們跟你一塊兒喫瓜落。也別指望宋柯那子能救你,他就算個屁,即便他能考上狀元,再熬上十年,老子也不放在眼裏,你可懂了”

    香蘭只抿着嘴,兩行清淚“刷”一下從眼中滾了下來,身子在瑟瑟寒風中發着抖,好不可憐的模樣。

    林錦樓給她抹了抹眼淚兒,香蘭也不躲,彷彿泥塑的一般。林錦樓也怕逼急了她再生出旁的事端,暗道“如今宋柯那子去京裏趕考,倒也不必迫她。”便“你自個兒好好想清楚了,可別不識擡舉,過幾日爺再差人過來。”完起身喚了一聲“牽馬來”

    雙喜忙不迭的迴轉身,將馬牽了過來,吉祥也迎上前,見香蘭仍在地上跪着,有心扶一把又怕林錦樓不悅,匆匆丟下一句“姑娘別太死心眼,兩句好聽的便是了。”回頭又瞧了一眼,見香蘭仍是木呆呆的,方纔那句話也不知她聽沒聽進去。

    林錦樓騎了馬行了一段路,卻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他怎麼也想不到,原先在林家溫順得跟只受驚的兔子似的女孩兒,怎的一下子變得如此倔烈。甚至寧願跟着那個門庭都敗落的宋柯,倒把自己看得跟糞土似的,林錦樓心裏跟堵了團破布似的不痛快。“不識擡舉”他陰沉着一張臉,緊緊抿着嘴巴,口中低低罵出了聲。

    雙喜瞧瞧林錦樓臉色,心“香蘭讓大爺心裏不痛快,不如引他到蘇娘那兒樂呵樂呵。”便從懷裏掏出個一團帕子包着的東西舉着胳膊遞到林錦樓跟前道“大爺,這是蘇娘子讓的轉交大爺的。”

    林錦樓接過來,將帕子打開一看,只見當中包着個拴着相思扣兒的荷包,把那荷包扣解開往外一倒,一根寸把長的指甲從荷包裏掉到他手心上,蔥管一般,染成鮮豔的胭脂色。蘇媚如左手養了兩根長指甲,這一根正是正是她用剪刀從手上鉸下來的。

    林錦樓盯着指甲不話。

    雙喜堆着笑道“昨兒個老徐頭兒巴巴的求上來,在角門上把這東西給了我,讓我一定要妥妥的交到大爺手上。蘇娘子想大爺想得緊,早也哭,晚也哭,養得這樣的好的指甲都肯捨得鉸了,讓大爺看着能有個心念兒,記着她這份情。還這幾日蘇娘子特特練了個新曲兒,等着大爺過去”

    話音未落,林錦樓便將手裏的東西劈頭蓋臉甩在雙喜臉上,喝道“你出息了,什麼時候插手起爺的私事,還學龜奴老鴇子拉起皮條來了”

    雙喜立刻縮起脖子,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吉祥狠狠瞪了雙喜一眼,他胞弟就是有些拎不清。大爺已有日子沒上蘇媚如那兒去了,她身邊的徐老頭兒也曾找過他,還孝敬五兩銀子讓他給大爺吹吹風,遞個蘇媚如繡的汗巾子什麼的,讓林錦樓記起來好上外頭的宅子去。吉祥沒敢接,旁敲側擊的問了林錦樓的意思,林錦樓正拿着布擦拭手中的兵刃,漫不經心道“不過是養在外頭的婦兒,怎還找上門來了”

    只一句吉祥便明瞭。只是那蘇媚如也是個千嬌百媚的佳人,且有一番手段,甭瞧着大爺如今不放心上,也保不齊什麼時候便又跟在浙江時蜜裏調油一般了。故而吉祥也不得罪,徐老頭兒再來,便推三阻四的打太極,應付了幾次,還特特提點了雙喜幾句。沒想到雙喜沒聽,偏挑今日讓林錦樓心煩的時候提這樁事,可是觸了黴頭。

    林錦樓擰着眉道“吉祥,回頭去帶個話兒,跟蘇娘子一聲,她非要跟着我,便老實在宅子裏呆着,甭三天兩頭摸上林家的門去,再去直接滾蛋,爺還不缺她這樣伺候的”

    吉祥一疊聲應了。又去啐了雙喜一口道“油蒙了你的心了什麼時候輪得到你管大爺的事,外頭的女人就是個新鮮,你怎還替她們遞東西進來沒瞧見宅子里正經的奶奶姨娘們都未曾託人給大爺送東西麼不長進的東西,還不自己掌嘴”

    雙喜二話沒,掄起來左右開弓扇自己耳光,一邊打一邊罵道“叫你不長眼叫你沒規矩叫你惹爺生氣了日後再替人遞東西便剁了這狗爪子”

    連抽了幾下,林錦樓不耐煩擺手道“行了行了行了,甭打了,聽得爺頭疼。”

    雙喜便停了手,臉上已紅成一片了。

    林錦樓徑自催馬向前。蘇媚如自到了金陵後便愈發的粘人了,恨不得林錦樓像在浙江時一般,與她夜夜相守,彷彿正經夫妻似的。林錦樓先前的新鮮勁兒一過,便厭煩她不識大體,處處糾纏,原還有兩分恩愛,如今便徹底淡了心,連見都不愛見了。雙喜捧着那指甲來,只覺得滿心煩惱。

    吉祥悄悄落在後頭,一扯雙喜的袖子道“你傻了我還曾囑咐過你,如今怎又跟大爺提蘇娘子的事”

    雙喜哼哼唧唧,心中也暗自後悔自己不該貪那五兩銀子給林錦樓遞那荷包。此時見林錦樓已騎着馬走遠了,吉祥也不再,與雙喜一道追了過去。

    且香蘭,待林錦樓上馬漸漸走遠了,方纔從地上起來,只覺渾身癱軟,靠在牆上歇了半晌,掏出帕子抹了一把滿面的淚水,方纔慢慢的走回家。

    進院子的時候,薛氏正端了盆面往正屋中去,見了香蘭便道“方纔去哪兒了,這麼久還不回來。”

    香蘭垂了頭勉強道“方纔去送了林大爺。”完轉身進了自己住的廂房,把頭埋進被子,嗚咽着哭了出來。方纔她用檀釵刺喉,不過使了七成的力,又故意做得慢些,讓林錦樓有時機去搶奪,以爲多少能有些震懾,沒料到林錦樓毫不爲之所動。

    往後該怎麼辦她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爹孃,雖陳氏夫婦已脫了籍,不必再擔心被林家發賣,可林錦樓畢竟有權有勢,林家在金陵這塊地方又是手眼通天的世家望族,自己家這種門戶,在他們眼中不過螻蟻一般。況且,她還心心念唸的等着宋柯從京城裏回來

    香蘭抹抹眼睛,坐了起來,暗道“事情已然如此,哭不過是讓心裏頭痛快痛快,光抹哭天抹淚兒的不頂用,眼下還需從長計議。跟爹孃相商是萬萬不可的,他二人解決不得只會徒生煩惱憂慮,興許我爹還覺着能給林錦樓當妾是我天大的福分,巴不得讓我趕緊回林家呢。”

    她一邊想着,一邊偷偷去廚房拎了半壺熱水,倒進廂房裏的銅盆,把釵環除了淨面,搽了潤澤肌膚的香膏,又怕被人瞧出來剛剛哭過,臉上稍用了些胭脂襯着顏色,將頭髮重新綰了,強打着精神去同爹孃笑。

    陳萬全正盛讚林錦樓仁義,得意洋洋道“原先趙氏那婆娘打傷了香蘭,我還怒得跟什麼似的,沒想到今天大爺竟然親自登門賠禮,哎喲喲,這可是天大的臉面了。”

    薛氏道“可不是,還送了這麼些東西來。”

    陳萬全道“光是年貨就有一袋子呢,還有兩匹上好的尺頭和兩張狍子皮,回頭收好了做衣裳穿。”又招呼香蘭“還有一對兒金鐲子,一根金釵,應是給你的。”

    香蘭心中微微冷笑,也不答話,推門出去果子糕餅擺香案祭拜陳氏歷代祖先,心裏頭則慢慢轉着主意。至晚間,香蘭幫着薛氏操持了一頓年夜飯。因陳家的日子逐漸殷實,晚上一頓做了雞鴨魚肉,陳萬全特特開封了一罈好酒,倒也豐豐富富。只是香蘭喫得無甚滋味,酒入愁腸聽着窗外隆隆的鞭炮聲,反倒添了兩分悵然。

    陳氏夫婦卻極有興致,在門口燃了一掛鞭炮,又重新張羅了麪點夜宵。眼見守歲已過,香蘭吃了點東西便回了屋,在牀上輾轉到半夜方纔迷迷糊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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