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244 遇故(五)
    林東紈對香蘭笑道“剛還想跟你話,一錯開眼的功夫就瞧不見你了,快開席了,隨我去罷。”拉着香蘭往屋裏去,此時戲已經散了,丫鬟僕婦們託着大捧盒進屋,先前桌上的茶水、糕餅果子、瓜子蜜餞等均已撤下,換上碗碟調羹等物,丫鬟們從捧盒裏分別端出兩碟涼菜擺到桌上,另有婆子取熱手巾給人淨手,有條不紊。

    廳中開了幾桌,香蘭仍在原先角落的桌子旁坐了,前頭魯家的老太太已舉了酒盅敬酒,人人臉上皆是喜氣洋洋,湊趣兒着吉祥話,歡聲笑語一片。

    香蘭只覺得人羣喧囂似離她極遠,同趙月嬋撒了邪火,先前的痛快慢慢淡了,心裏卻忽然空了一塊,只茫然的端起酒杯與旁人一併飲了,桌上的菜也味同嚼蠟,只自斟自飲,先前她是不愛這杯中物的,可如今心裏頭發沉,唯抱着酒壺有一杯沒一杯的喫酒。

    她睜着一雙微醺的眼向周遭望去,看着那些穿金戴銀,綾羅綢緞的貴婦姐們。又想起今日遇到的這些故人,宋柯事事完滿,春風得意;鄭靜嫺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愛子承歡;趙月嬋二嫁貴婿,自有風光;還有林錦樓,手握重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盡享榮華富貴,美酒佳人;鵑則無憂無慮,安心爲奴爲僕,彷彿人人都活得花團錦簇,唯有她活得掙扎且彷徨,好似獨自在一片灰濛濛大霧之中,不知往何處去。她心裏最清醒的是決不能頂着妾的身份就這樣在林家裏度過一生,但究竟該如何,卻無人能拉她一把,或是給她指一條明路,林錦樓將她看得四下森嚴,她還有一雙日漸年邁的雙親。她只能忍着,熬着,等待她的時機。日子也就變得尤其的長,不知何時纔是個盡頭。

    香蘭一杯接一杯。想着自古便有“一醉解千愁”之,興許醉生夢死就能把種種不如意都拋到腦後了,如今她什麼都不願想,只要當下痛快些。

    忽從背後伸出一隻手,將她拿酒杯的手按了,林東紈略有些擔心道“哎喲,你這是吃了多少酒。臉紅成這樣。”

    香蘭已有了七分醉意,只看着林東紈喫喫笑道“我沒喫醉,心裏明白得緊。”着又要去倒酒。

    林東紈忙攔道“不中用。要是當着大哥的面,你想喫多少我也不拘着。可如今你在這兒,大哥又把你託給了我,你喫醉了惹了那兒不好,葬送我也跟着喫瓜撈,大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臉上堆了笑。把香蘭手裏的酒盅拿下來遞給秋葉,哄香蘭道“你隨我去,給你找個地方,歇一歇,喫碗醒酒湯。一身酒氣也不像樣不是”着給秋葉和鵑使眼色,她二人扶着香蘭起來。

    出了門來到園裏,穿過假山門洞,又繞過一片矮牆,眼前出現了一處極清幽之地,只見只見周匝翠竹環抱,當中有間一明兩暗的屋子,楣上掛一匾額,上書“滴翠館”三個字。林東紈把門推開,笑道“這裏原是家裏大姑娘住的,自她出閣就空閒了,日常裏有婆子們打掃料理,裏外都是乾淨的。水流雲在人多眼雜,這裏最清淨,好妹妹,你喫些茶醒醒酒,待會子丫鬟把藥就端來了。”

    鵑問道“什麼藥”

    林東紈笑道“大哥差他廝過來特特叮囑我,香蘭要調理身子,每天兩頓藥,不能間斷。”邊邊引着她們主僕進了滴翠館。

    只見房中乾乾淨淨,甚少陳設,傢俱雖在,但玩器一概全無,只有明堂裏的長案上擺着一對兒瓶,插着雞毛撣子、孔雀翎等物。

    林東紈安頓了香蘭便去了,只留了個丫頭子在這兒伺候。鵑打發丫頭子去廚房要醒酒湯,又去茶房燒水沏茶。香蘭正是喫到酒酣耳熱之時,不肯在牀上歇的,趁屋中無人便爬起來,穿了鞋踉蹌着往外面去,想再回席間去取酒喝。

    剛到矮牆處,竟瞧見宋柯正背靠着牆在那裏,她頓時心頭狂跳,停住了腳步。

    宋柯手裏握着一柄摺扇,身量似是比先前更高了些,整個人丰姿雅量,風度翩然,如同一顆流光溢彩的明珠。香蘭搖了搖頭,她覺着自己可能真喫多了酒,這會子已經開始做夢了。周遭萬籟俱寂,天地間彷彿只剩他們兩個,香蘭的頭昏沉沉的,想着如此真好,方纔她不敢仔細打量宋柯,這廂可以將他看個清楚,然後把他的眉眼牢牢鎖在心底裏就好。

    她心跳如雷,指尖已微微打顫。

    宋柯看見香蘭也怔住了,他彷彿不敢相信,慢慢轉過身,良久良久,他啞着嗓子道“香蘭,你你別來無恙”

    這句話將一方寧靜打破,香蘭如夢方醒,緊接着一股無以言表的羞恥涌上心尖。她先前曾無數次想過再同宋柯相見的情形,她合該妥帖的嫁個讀着聖賢書,知疼着熱,溫和上進的丈夫,縱然她荊釵布裙,門第平平,卻可以挺直了腰,同宋柯點頭微微含笑,一句“我如今很好。”可不該是此刻這樣,渾身綾羅綢緞,珠翠環繞,做了林錦樓豢養的金絲雀,尤以她當初誓不做妾的話還猶言在耳,故而這一刻變得分外難堪。

    她咬緊牙關忍着,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聲道“勞你惦記了。”她想問宋柯可好,可喉嚨裏彷彿堵着個東西,想吐又吐不出。

    兩人便這樣靜靜的相對,誰都不曾再開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香蘭一席話,將趙月嬋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心中愈發恨香蘭,可又怕她真個兒把自己先前所做不堪之事向外散佈了,少不得忍氣吞聲,不着痕跡的對衆人了些香蘭的好話。待到用飯時,仍氣得一口飯都咽不下,她就有些胃疾,這會子愈發脹氣難受,伸手一摸。發覺放藥的荷包未戴在身上,便出去找丫鬟瓊脂拿兩丸藥喫。

    趙月嬋走到外面,只見外頭廊底下襬着幾桌席。坐着些有頭臉的丫鬟,她張望了一遭。沒瞧見瓊脂,眼色一花,依稀瞧見瓊脂往前頭去了,便提了裙子跟上前,影影綽綽的,只見瓊脂走着時不時往四下張望。

    趙月嬋暗道“這丫頭平素就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東西,眼空心大。魯家我帶她來過兩遭,竟不知她對這園子這樣熟了,不知她這是往哪兒去。”遂悄悄尾隨在後,只見瓊脂走到園子一處側門。旁有個看園子僕婦住的罩房,瓊脂一閃身便進去了。

    趙月嬋等了片刻,躡手躡足跟上前,舔破窗紙往內一看,只見戴蓉正按着瓊脂。兩人已精光赤裸,正親熱得難解難分。趙月嬋大喫一驚,繼而用帕子捂着嘴,喫喫笑了兩聲。心道“瓊脂這浪蹄子真夠姦淫狗盜的,居然在別人家裏弄這事。焦氏那母夜叉知道,定要揭了她的皮”

    原來當日趙月嬋將瓊脂送給趙剛,以謝他助自己嫁進戴家。趙剛得了個絕色丫頭,也很是熱絡了一陣,可過不久,又有人贈了他個美妾,便立時把瓊脂扔到腦後,偏那美妾又是好嫉妒的,容不下瓊脂爭寵,便攛掇趙剛將瓊脂賣了。這瓊脂也頗有幾分機靈,哭着求趙剛要再回趙月嬋處當丫鬟。趙剛捨不得瓊脂,又不願得罪新寵,想着瓊脂日後在趙月嬋處,自己仍可時時去見,到底沒離開手掌心,便答應了。可這瓊脂亦是水性一樣的女子,既已嚐了男女歡愛的甜頭,又豈能忍住,而戴家三公子戴蓉又是個俊俏的博浪種子,二人習氣相投,素日裏眉來眼去,礙於焦氏淫威不敢動手。林東紈之夫魯鑑乃戴蓉之狐朋狗友,便在魯家供了方便之地,戴蓉又以心腹廝同瓊脂傳話,引着她來此處,兩人相見自是乾柴烈火,當下脫了衣裳銷魂雲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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