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266 五女(二)
    這東次間原是待客的宴息,因香蘭要一處書房,林錦樓便命人將東次間的大炕拆了,添了一張花梨木大書案,另有書架等物。瑤窗用綠紗罩了,香蘭仿趙孟頫畫了一幅,另寫了兩對聯,幾幅字,皆是臨摹米芾筆跡,幾欲可以亂真,皆掛在書房內。書案上設有博山篆,珊瑚紅描金蝙蝠抱桃筆筒裏滿滿當當插着大紫筍,案角上設水晶花囊,當中四季鮮花常新,因是夏天,滿滿插了一囊晚香玉,噴馥吐香。另有大鼎、瑪瑙黃花梨屏風等物。窗下設一羅漢牀,炕几上擺着半盤未下完的棋,屋角另一側橫着一張古琴,散着幾張曲譜。整間屋陳設未見奢華,卻極其清雅,別緻非常。

    林錦樓也覺着這東次間書房甚好,性晚上命人將公務抱到東次間來寫,命香蘭在一邊伺候着,自覺紅袖添香別有情趣,是以書房中又有林錦樓遺下的零零散散東西。

    衆人一入書房,姜丹雲見其風雅便先讚了一聲,姜曦雲環顧四周,雖覺高雅,口中稱讚,但她瞧不上這等六藝氣韻頗濃的女子,故而心中十分不以爲然。林東繡已圍到書案旁去看畫兒了,指着那竹子道“單畫一支竹子,怎不多畫幾叢”又“這角上添兩塊奇石,豈不是更有生趣。”評個不住。

    二雲也圍上去看,姜丹雲略通書畫,見了香蘭桌上那幅畫便驚了半晌,看了香蘭兩眼,狐疑道“這是你畫的”

    靈清正在一旁洗刷文具。聞言道“自然是我們奶奶畫的,其實這一幅還不算上佳,瞧牆上那幅了麼其實也是姨奶奶手筆,當時大爺見了都驚。他怎麼不知道家裏還有前朝松雪道人的真跡。”

    衆人又往牆上看,有道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姜曦雲只覺畫得精妙,林東繡學過丹青,知這畫兒極難。便對香蘭笑道“你可不得了了,怪道大哥哥天天金屋藏嬌,把你當寶貝似的供着。”話時有意無意看了姜曦雲一眼。

    姜曦雲心裏不大自在,臉上卻不顯出來,眼睛只往四下去瞧,只見書案上摞着幾冊往來公文,另有軍隊賬簿,並幾冊遊記雜文、詩詞歌賦混在一處,姜曦雲拿起來翻看,只見那雜文一冊有簪花楷寫的註解。同畫上的字對比,便知書是香蘭的。羅漢牀的扶手上掛着一條男人系的腰帶和家常穿的散腿褲兒,另有香蘭一件半臂,海棠几子上散放着香扇、帕子、手釧兒等女人用的物兒,日常的東西在主屋裏就混在一處,便知林錦樓同香蘭必然是朝夕相處了。

    香蘭原沒想到這三人竟會到書房來。故而一時未來及收拾,如今見姜曦雲四下打量,連忙使眼色讓靈清將散在外面的東西收了。另招呼大家就坐喫茶,林東繡捧起茗碗,擡頭一望,又“噗嗤”笑出了聲,道“你們快瞧瞧丹雲妹妹,她是看魔怔了”

    原來那姜丹雲仍對着看個不住,她越瞧越心驚,心道“雖畫是臨摹。可與原畫有有些不同,改了兩處煙霞的用色,由淺黃變爲淡紫,用色暈染比原來的還要高明,這樣的筆力和功夫。甭是大姐趕不上,都能媲美宮廷裏御用的畫師了。”再瞧香蘭,心裏一時嫉妒,一時又酸澀,滋味難以名狀。

    姜曦雲笑着上前將姜丹雲拉到身邊坐,鵑、畫扇已端了托盤出來重新擺過果品,香蘭笑道“既然來了就好歹喫些,別嫌棄。”

    姜丹雲捧起茗碗來吃了一口,問香蘭道“你同誰學的畫兒”

    香蘭笑道“時候體弱多病,當了定逸師太的寄名弟子,她教我些琴棋書畫罷了。”

    姜丹雲道“定逸師太我怎沒聽過有這樣一位書畫僧”

    香蘭道“她是長居金陵,出家人又深居簡出,名號自然不爲人所知了。”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有人“奶來了。”話音未落,譚露華已晃着扇子走進來,一見東次間裏坐着一屋子人,眉頭一挑,以扇掩口,假笑道“哎喲,不巧,我可不該這時候來。”

    林東繡並姜丹雲臉上都不大自在,姜曦雲只管低頭,香蘭一見便知裏面有文章,忙起身讓座,笑道“奶忙,平日請還請不來,有什麼巧不巧的。”一面暗暗給鵑使眼色,鵑會意,點頭去了。

    譚露華似笑非笑道“只怕就你願意請我,別人可就不樂意了。”

    林東繡道“這話什麼意思,我倒聽不懂了。”

    譚露華只微微冷笑,並不搭腔。

    香蘭見場面有些冷,忙讓衆人喫細茶果,譚露華從粉白的葫蘆碟子裏取了塊荷花酥,咬了一口便誇道“這點心是致美齋的罷那家點心鋪子的荷花酥極難得,平日裏不好買,每日辰時就賣那麼一陣子,至多五十塊,沒買上的就明兒個請早了。”

    香蘭笑道“早上幺兒們出去買的,奶喜歡喫,我這兒還有,待會兒都拿走。”

    譚露華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又看了姜家姐妹一眼,扭過頭對香蘭道“香蘭妹妹到底是大哥哥房裏的人,起來不過兩塊點心,可做派這樣大方,比那些號稱是世家姐的強出不止一頭去了,怪道大哥哥這樣愛你。”

    這話一出口,姜丹雲登時拉了臉,姜曦雲目光微冷,只低下頭輕輕吹茶,林東繡則抿了嘴坐在一旁笑,一副看好戲模樣。

    香蘭心頭警醒,明白這是譚露華藉着捧她,拿她當槍使喚諷刺姜家女孩兒,臉上只款款笑“就兩塊點心,這能看出什麼大方來。奶這話是臊我呢,趕明兒個我就去奶那裏蹭飯,非得喫幾頓好的,把這兩塊點心補回來不可”

    她得俏皮。譚露華和林東繡不由笑了,香蘭見鵑在門口跟她使眼色,便起來道“幾位稍等,我去去就來。”走到門外,鵑低聲道“問了綵鳳,方纔三個姑娘先去了奶那兒。因姜家二老爺在福建做些買賣。姜曦雲這廂便帶了些福建特產來送各房,咱們也是收着了。奶用着好,便問她們還有沒有,姜曦雲已全送了人了。偏四姑娘嘴快,言談時漏了,原來姜家另給大爺和亭三爺備的福建特產比二房的豐厚一半,奶登時就沉了臉色,姜家原來瞧不起他們夫妻,四姑娘又火上澆油,了句二嫂別惱怒。有道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東西雖然有多少,可情分是一樣的,如今曦妹妹二哥要到浙江做官,全賴大哥哥和二伯照應呢。多送點子也是人之常情,你是不奶更怒上來,當場就下了逐客令,連解釋的話都沒聽一句,甩手就走了。奶在外頭逛一圈,便往姨奶奶這兒來,想不到冤家對頭,還是碰到一處。”

    香蘭聽罷大感頭痛,近二年她心性愈發沉了,連旁人與她挑釁爭持。她都懶得回一句嘴,可這四尊佛坐在屋裏,林東繡愛挑唆,譚露華不是省油的燈,姜家姊妹更絕非等閒。待會兒不吵起來才叫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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