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291 出遊(一)
    話自林冬繡出嫁,天氣也一日冷似一日,剛一入冬便下一場大雪。香蘭身上調養着有了起色,林錦樓各處刮珍奇藥材,又命廚房變着法兒的做喫食來。因其公務繁忙,時時留住軍中,便將隨身慣用的吉祥、雙喜留下聽香蘭差遣。

    這日清晨,香蘭起牀盥洗,披了件梅蘭菊的大氅,靈清取了個銀球手爐塞到香蘭手中,道“昨兒晚上刮一宿北風,天氣真邪性了,纔剛入冬就這樣冷了。”

    鵑走進來,一邊撣雪一邊道“昨兒晚上下了一夜的雪,早晨還零星飄雪珠兒,幾個子正掃雪呢,按着姨奶奶吩咐,廚房裏煮了熱薑湯,已經打發桂圓和幾個婆子分下去了。”

    香蘭點點頭,舉目一望,問道“畫扇呢”

    雪凝笑道“她是福建人,在金陵也沒幾年,頭一遭進京,哪兒見過這樣大的雪一早就跟幾個丫頭子玩去了。”又對香蘭道,“姨奶奶也頭一遭見這樣大的雪罷倘若不是大爺三令五申奶奶受不得風,趕明兒個出去賞賞白雪紅梅纔好呢。”

    香蘭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將窗子推開一道縫,向外望了望,只見兩株紅梅開得精神,胭脂一般顏色。她前世在京城長大,比這更大的雪也見過,她帶着弟弟妹妹穿着木屐在雪地裏放炮仗,嘉蓮膽子,直往她身後躲想到妹妹,香蘭又記起德哥兒,連忙命人把她這幾日給德哥兒做的皮帽兒取來,再絡一塊青玉便得了。一時鵑捧來盛着各色玉石的盒子,幾人坐在一起挑揀。

    靈素端了一頂老彩漆方盤,盛了梅桂潑滷瓜仁泡茶進來,放到炕桌上,展開一條手巾,裏面包着銀舌葉茶匙,遞到香蘭手裏道“這是外頭進上來的,山東纔有的喫食,太太昨晚上特地讓巧慧送來的,我剛提鼻子一聞,馨香極了。”

    一語未了,便聽外頭有人道“什麼馨香極了給爺盛一碗。”着林錦樓夾着一身風雪走進來,丫鬟們一見連忙迎上前,解斗篷、遞熱茶,除帽兒,絞熱毛巾忙個不亦樂乎。

    昨夜林錦樓在宮內輪值,一夜未歸,他往大炕上一坐,香蘭便將自己跟前那碗泡茶推過去,林錦樓吃了一口,又皺着眉嫌甜膩了,命人端碗熱湯來,一面捧着手爐,一面將靴子蹬了,伸到銀盆的熱水裏燙腳,問道“今兒你都在家裏做什麼了”

    香蘭道“不過閒着,虛擲光陰罷了。”着將二門外遞上來的帖子信件用銀盤子盛了遞給他,林錦樓一行拆信一行道“你合該沒心沒肺的閒呆着,鎮日裏胡思亂想,爺都不知道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從哪兒來的。”看着拜帖隨口道“聖上的意思是東宮已定,這個節要好生熱鬧熱鬧,在宮中辦百叟宴,討個好彩頭,老太爺也接了旨,讓進京參宴,三兒親自護送他來。前些日子趙閣老鬧了這麼樁事,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聖上如此也是爲了安撫老臣之心。”

    香蘭明白林錦樓指的是何事,前些日子她靜養時,首輔趙晉因私下謁見太子被二皇子一狀告到御前,稱其“私覲東宮,必有隱謀”。聖上爲之震怒,以“無人臣禮”罪下詔獄,震動朝野。

    林錦樓擡起腳,靈素忙半跪,拿着大洋毛巾擦腳,套上棉襪,林錦樓看了幾封信,皆放到一旁,口中道“老太爺預料當真不錯,趙家這回栽了。日後聖上即便記得趙晉的好處,重新起復,只怕他也難入內閣了。”又嘆道“可惜可惜,趙晉性劣心高,可也稱得上才華橫溢,剛正不阿,鋒芒太露遭了算計,倒不知他這樣人家怎養出趙月嬋這樣的女兒原沈閣老也有個孫女兒,就是要跟爺親的那個,不知是否也是水性楊花之輩。”着不經意瞧了香蘭一眼,卻見她瞪了自己一眼。

    林錦樓就笑了,“好啊,你膽子大了,還敢瞪爺。”着手伸到她兩肋亂撓,香蘭畏癢,左躲右閃,笑個不住,又覺着不妥,咬着嘴脣忍了一時,方纔告饒“別鬧了,讓人瞧見不像樣。”

    林錦樓不理,一面呵癢,一面道“還敢不敢瞪爺了嗯”

    正鬧着,聽外頭隱隱兩聲咳嗽,書染低聲道“大爺,外頭送來的急件。”

    林錦住樓方纔了手,道“送進來罷。”香蘭忙起身,臉兒紅紅的,蜷到炕角理鬢髮。

    林錦樓嘴角微微含着笑,將信接過來,拆開一瞧,臉色便陰沉起來,哼一聲道“好,好個二皇子,狼子野心,生怕趙晉東山再起匡扶太子,竟用這下三濫的手段。”一甩手,把那信丟在火盆裏,香蘭探頭一望,只見那信箋上只寫了一行字“夜,趙晉酒醉,拖至積雪中活活凍死。”

    香蘭心頭一跳,只見那信紙急速被火盆裏的炭火舔成灰燼,暗道“皇上雖立儲君,可心裏到底偏疼二皇子,常與人言此子肖吾耶。二皇子身有軍功,掌着兵權,亦不肯屈居人下,暗暗翦除異己,頻頻與東宮爭鋒,東宮性情溫和,一味寬忍,皇上年事已高,龍體漸衰,似是無暇顧及兒子相煎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了。”香蘭不由想到當年沈家捲入奪嫡禍事釀成慘禍,心中不由擔憂。

    是夜,香蘭夜半就醒了,輾轉反側,林錦樓仍在一旁睡夢沉酣,她悄悄搬開林錦樓橫在她身上的胳膊,起來穿了衣裳,坐在碧紗櫥裏的大炕上,手裏捧着一盞人蔘茶發悶。如今她身上已大好了,可心中卻惶惑,彷彿暗夜行路,看不見方向,忐忑難安,她病了這一場,心胸比先前更開闊些,之前不順意的地方,再如何忍耐,心中不免有怨言,如今身上沒有病苦,方知原日子裏有太多忽略之處應當感恩。她默默嘆口氣,把茗碗放置一旁。

    林錦樓聽見動靜,閉着眼睛往身邊摸半天卻摸了個空,半眯着眼睛爬起來,撩開幔帳向外望去,靈清正守在外頭,見林錦樓醒了忙上前服侍。林錦樓因問道“香蘭呢”

    靈清低聲道“姨奶奶在碧紗櫥裏。”林錦樓隨手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走到外面一望,正瞧見香蘭坐在那兒發呆,側影有不出的寂寥,他心裏忽然堵得慌,盯着香蘭看了一回,便走過去道“在這兒發什麼愣怎麼啦想你爹孃了還是在府裏頭悶得慌”

    “沒有”

    “爺也知道你悶得慌,正巧明兒能偷個閒兒,帶你出去散散,聽城郊的梅花都開了,咱們一道賞一賞去。”又一疊聲命丫鬟們連夜準備。

    香蘭忙道“第二日也來得及,何苦把人都折騰起來。”林錦樓也不聽,只吩咐下去,挾着香蘭的肩,打着哈欠道“你讓爺不好睡,爺自然就折騰她們,看你下回還大半夜亂跑麼。再,出門一趟,喫穿住用都要備妥,明兒個咱們走了,有丫鬟們眯眼的時候。”他就是個霸王,一不二,香蘭無法,只得由着他去。

    第二日一早,果然林錦樓帶香蘭出門,丫鬟們忙忙打點了四隻箱子。香蘭道“不過去一日,晚上就回來,哪裏要帶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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