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298 猙獰(一)
    林錦樓深深吸了一口氣,香蘭睜大雙目,只覺渾身血凝成一處,林錦樓那陰狠的臉在她面前晃了又晃,她多久沒瞧見過林錦樓這樣的神色了她幾乎將要忘了他如何陰毒暴戾。外頭敲門聲愈烈,林錦樓緩緩鬆開手,用力搓了一把臉,迴轉身開門,卻見是他心腹護衛胡來,臨行前林錦樓特將他留在府中料理。胡來一見自己主子鐵青個臉,登時嚇了一跳,林錦樓指着吼道“讓你擱京城裏好好兒呆着,跑這兒來作甚老子話你也敢不聽了啊你們一個個都要,都要造反是罷都不把爺放在眼裏了是罷”

    這一嗓子吼得胡來雙膝發軟,在他心裏林錦樓向來大軍壓境都面不改色,談笑風生,如今瞧着主子指着他的手指頭都氣得打哆嗦,不由渾身一個激靈趕緊半跪下來,口中亦改了稱謂,道“將軍,屬下來有十萬火急之事府上尹姨娘奶奶亡故了二奶奶也生死不明”

    香蘭聽個真真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林錦樓單手提着胡來的衣襟將他拎進屋,伸手關上了門,兩道濃眉皺起,咬牙道“怎麼回事兒從頭明白”

    胡來道“今兒個一早起,丫鬟們就沒瞧見尹姨娘,連帶二奶奶也找不見了。府裏府外一通尋找,有守夜的婆子通報康壽居後院有個通外的角門未鎖,屬下便帶人四下尋,正逢有民上告官府,稱那巷子裏一戶人家鬧了命案,屬下趕過去一瞧,只見尹姨娘胸口上有個血窟窿,倒在地上,早已嚥氣多時了。二奶奶衣衫不整,歪在牀邊。屬下上前一探,竟發覺還有一絲氣在,趕緊用被裹了,送回府去。又告知官府,將此事壓下來,交由太太處置。原以爲此事就瞭解了,可二奶奶手裏攥着個荷包,太太打開一瞧,發覺裏面竟有楚家鵬二爺的平安符,寫着生辰八字分毫不錯。恰二爺也在場,登時便大哭起來,認定是楚二公子害了尹姨娘,姦殺了二奶奶。太太好歹給哄住了,提審二奶奶的貼身丫鬟,竟不料那丫鬟聽二奶奶不好了,竟偷偷懸樑自盡。太太想等大爺明日一早回來做主,誰知二爺自己一個人不聲不響,竟派人備了馬車,悄悄出了門,直奔到楚家要跟楚二公子拼命,鬧了一半又暈死過去,倒把楚家人嚇了一跳,生怕二爺就這般過去了,又請太醫,又打發人來送信,鬧得沒開交。太太見事鬧大,已壓不住了,派屬下換馬趕來,請大爺回去做主。”

    林錦樓只覺太陽穴都蹦蹦跳了起來,臉色愈發青紫。這他媽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破事他捶了捶腦門,問道“如今二弟人呢”

    胡來低聲道“因身上大病着,不好挪動,先留在楚家了楚二公子他這幾晚都徹夜苦讀,半步都未出過府”

    林錦樓不語,在屋裏反覆踱步。此事決計不是楚二做的,且不論他與楚大鵬光腚的交情,就憑楚大鵬一等的人才,爲人仗義,也萬不會犯下這等作奸犯科之事。若林錦軒私下裏同楚大鵬翻臉,此事倒無傷大雅,可林錦軒竟是到楚家府上去鬧楚大鵬他爹乃吏部尚書,貴爲六部之首,怎能平白受如此冤枉,忍得下這口氣如今老太爺和他爹都不在跟前,唯有他要儘快趕回去,將這一層事擺平了纔是。如此便要日夜兼程回去,一早風塵僕僕到楚家負荊請罪,看在這份誠意上,楚家老爺子也總該圓了這份顏面纔是。

    事不宜遲。

    林錦樓急命人收拾備馬,他瞧了香蘭一眼,心裏還恨得要命,想道“留下她指不定又出什麼幺蛾子,還不知怎麼變着法兒的打聽宋柯那子。”指着香蘭道“你,把衣裳換了,今兒晚上跟爺一道走。”

    因行程倉促,林錦樓將隨身丫鬟廝皆留了下來,命第二日收拾妥當再回府,點了二十餘人,同袁紹仁私下裏又了好一回,方纔將香蘭塞到一輛極的馬車內,動身啓程。

    那馬車將將夠一個人伸開腿而坐,只鋪一層粗布,車壁只有一層軟簾,四處漏風。香蘭只覺寒冷刺骨,不由將臉兒深深埋在觀音兜兒內,身上穿着大毛斗篷尚有暖意,可穿着鹿皮靴的腳不多時便凍透了,刺痛難忍,尤以馬車顛簸,令人慾嘔,愈發難受。她抱緊了懷裏的黃銅湯婆子,臨行前,雪凝悄悄塞在她懷裏,只是這會子已漸漸冷了下來,她強忍住格格打顫的牙,睜開雙眼,把車簾撩開,只見一輪明月懸空,將四野照得透亮。

    林錦樓藉着月色,瞧見香蘭唧唧模樣,不由連連冷笑,他該仔細琢磨琢磨到了楚家如何跟楚家人交代,偏生腦子裏化成一團漿糊,前言後語皆不成句,眼前只有香蘭在眼前晃,含着眼淚問他“倘若我同你,我想回報宋柯的恩情,差人送銀子給他,你會答應麼”他哼哼冷笑出來,一夾馬腹,那馬愈發疾馳起來,他原以爲跑快些就能散掉他心裏的煩悶惱怒,可又發覺,原來這樣更難受。他恨恨想近來他待陳香蘭是不是太好了,讓這女人竟然得寸進尺,等回了林家,他了完二弟的事非得好生收拾收拾她,如今她凍成這樣,純屬活該。可想到她渾身發抖的模樣,林錦樓心裏又惱,心想這女人怎就這麼彆扭,凍成這樣,竟還強忍着不開口求他,他繃喪着臉從馬鞍旁的袋子裏抽出一卷薄毯,扔進車裏。

    香蘭嚇一跳,從簾後偷瞄了林錦樓一眼,卻只瞧見他下巴。

    此時,林錦樓忽然勒住馬,馬車也忙停下來,香蘭冷不防,險些跌下去,只聽林錦樓沉聲道“過去照仔細些”

    遂有親兵執着火把上前,只見前方正是一片樹林,隱有血腥之氣飄來,待照亮再看,只見白茫茫雪地上早已血水四濺,地上到處是死屍,或匍匐在地,或歪在樹幹旁,或掛在枝椏上,穿着乃是禁軍服飾,手執各色兵刃,身上皆被數枝羽箭射穿,面目表情各異,悽慘可怖。

    香蘭大駭,濃重的血腥味飄來,她就因一路顛簸難過欲吐,這會兒愈發不能受了,掙扎着下了馬車,她雙腳刺痛,幾欲不能,踉蹌着跑到一叢灌木後嘔吐不止,心中卻如波濤洶涌這些禁軍身着府前衛衣,分明是隨王伴駕的羽林親衛,卻被斬殺至此,莫非這是謀反刺王殺駕香蘭只覺渾身發冷,愈發顫抖不止。

    林錦樓神色凝重,擎着火把親自上前,照了一遭,見有些屍體尚有餘溫,顯見新死不久。他沉思片刻,忽然喝道“溫如實”

    溫如實忙走上前,拱手抱拳道“屬下在”

    林錦樓低聲對他交代一番,溫如實先是大驚,後勉強鎮定下來,單膝跪地道“即便屬下死無葬身之處也要完成將軍交代。”言罷翻身上馬,帶了七八人去了。

    林錦樓又將胡來及另一心腹曾源喚至跟前,又交代幾句,胡來容色肅整,領了七八人去。曾源則領了三人順着原路回了。

    林錦樓深深吸一口氣,只覺那冷風冽得他喉嚨發疼,原來早晨他與袁紹仁出門到京郊五軍營拜會老友,未料到竟撞見太子,原來太子奉皇上之命微服出宮來營中公幹,林錦樓見太子身邊所帶侍衛甚少,軍營中多半人馬已操練完畢,撥至鳳陽各都司,不由擔心東宮安危。太子卻擺手笑道“不妨事,此番出來行蹤嚴密,況事情已查明,聖上將派金吾衛前來,只怕已在路上了。”

    林錦樓見太子諱莫如深,不肯多言,便知當中必有緣故,也不再問,只告辭而去。如今卻見金吾衛慘死林中,可見得當初廝殺慘烈,不由心神劇震,忙派心腹分兩隊前去太子處預警,又命曾源回莊子告知袁紹仁。他回過頭,只見香蘭正在樹後,有一絲月光射在她臉上,只見其面容慘白,隱有驚惶之色,卻竭力維持鎮定如常。

    林錦樓走上前,輕聲道“前頭極近有處莊子,爺先送你過去,當中一戶曾與林家有舊,你先去避一避。”

    香蘭見林錦樓身邊只剩下三人,忍不住問道“你呢”

    林錦樓眸光閃了閃道“你甭管了,這事是哪個孫子犯下的,爺心裏猜着七八成,你在身邊兒是個累贅,把你安置妥了,爺”

    一語未了,只聽“嗖”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響,一支羽箭猶如閃電一般“噗”地扎進在最外擎着火把的那名林家軍的胸口。

    “咣”那人手中的火把滾落在地,雙手握着箭,神色驚訝,後又轉爲劇痛苦楚,身子晃了兩晃,此時四支箭又呼嘯而至,狠狠將那人紮了個對穿,他一聲未吭,緩緩栽倒在地。

    香蘭驚呆了,林錦樓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低聲喝道“躲在樹後,不準動”對剩下那兩人道“滅火把快趴下”將手中火把戳進雪堆中,身子就地一滾,便隱在夜色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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