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香緣 >344 請辭
    卻林錦樓第二日清晨才歸家,這裏秦氏放心不下,申時便起來禮佛誦經,這廂聽丫鬟來報林錦樓回來了,趕忙到暢春堂來看,也不讓通報,偷偷躲在屏風後頭往裏看,只見林錦樓也不換衣裳,滿面風塵,下巴起了一層青茬,正坐在牀上直眉瞪眼的發呆,整個人似是癡了過去,手裏捏着塊布料,秦氏仔細瞧,似是雙男襪。

    秦氏在門口了好一陣,林錦樓也一動不動,眼皮都不曾眨幾下,秦氏暗道“壞了,這是魔怔了。”連忙進屋,心翼翼到林錦樓身側,輕輕推了推道“樓哥兒,樓哥兒”

    林錦樓似是嚇了一跳,對秦氏茫然道“娘,你怎麼來了”

    秦氏道“我來瞧瞧你。”着去摸林錦樓的臉,心疼道,“昨晚上你去哪兒了還有你二叔”她看看林錦樓的臉色沒敢深問,更不敢提香蘭的事,只道,“讓丫鬟們打水洗洗臉,躺着睡一覺罷。”見林錦樓不吭聲,便自顧自吩咐盥洗。

    不多時,丫鬟們端了銀盆進來,秦氏親自絞了手巾給林錦樓擦臉,林錦樓不言不語,隨她擺弄。秦氏給他擦過臉便要擦手,就瞧見林錦樓手裏那雙襪子,因問道“怎麼攥這個在手裏喲,這襪子還未做完呢,你拿着它作甚。”

    林錦樓倒是回了神,“這是香蘭給我做的。”又笑起來,“娘,你是不知道,先前我讓她給我做件東西有多難,這得拉下臉皮又嚇唬又求的。她還唧唧歪歪,愛答不理,好容易給做個荷包,還是敷衍了事,氣得我要死。後來慢慢倒好些了,我什麼她便給做什麼,如今你瞧着襪子。我還沒呢。她看換了季就自己給我做上了,是不是特知道疼人呀”

    秦氏目瞪口呆,張着嘴巴愣了半晌才道“啊。那是,是挺知道疼人的”心想她大兒子不是賤骨頭麼,多少女人上趕着給做衣裳鞋襪,原都不往眼皮裏夾。偏就得厚臉皮求這一個,不過就是雙襪子還屁顛屁顛的。

    “可不是麼。她心眼實,不是那種花言巧語、殷勤討好矇騙人的。她要疼人,是真從心裏頭疼。”林錦樓低頭看着那襪子,用手慢慢撫平上頭的褶皺。低聲道“也不知道那傻妞兒去哪兒了,怎麼就找不見了呢,這襪子還等她回來做呢”

    秦氏聽了這話鼻根也酸了。不敢在林錦樓跟前掉淚兒,怕勾他心事。連忙把手巾放到桌上,吸口氣道“餓了罷廚房裏還火煨了你喜歡的菜,先喫些”

    一語未了,書染在外報道“老太爺和老爺請大爺往書房去一趟。”

    林錦樓聽了便起身要走。

    秦氏攔住道:“都忙一宿了,你先喫些墊墊肚子睡一覺,去書房的事待會兒再。”

    林錦樓搖搖頭道“二叔昨晚上去了半條命,擡着回來,總該跟祖父、父親有交代。”言罷仍舊去了。

    進了有實堂,林昭祥和林長政具在,林錦樓行禮已畢,方纔將昨晚林長敏受傷一事了,未言林長敏勾結水匪欲取他性命,只輕描淡寫道他二叔昨晚同他剿匪,方纔傷了脖子。林昭祥不免煩惱難過,憂愁一回。從有實堂出來,林錦樓方纔將實情同林長政了。林長政驚得目瞪口歪,繼而勃然大怒“這吃裏扒外的東西他竟敢”忙打量林錦樓道“你沒傷着罷”

    林錦樓滿面疲憊,不耐煩的擺擺手道“爹,我還得出去找人,先去了。”着便往外走。

    林長政見他這副冷冰冰的形容,便知兒子心裏還跟他繫着扣兒,臉色不免沉沉的,欲開口喊他,可看着兒子容色憔悴,動動嘴脣,終什麼都沒。

    林錦樓到前頭書房裏,調兵遣將,將手下能動的人全派出去尋人,又命人把消息撒到市井裏,懸了重金,三教九流全都警醒着四下尋找。一時書染進來,端了一盞濃茶,林錦樓用力搓搓臉,將馬鞭從桌上拎起來又要出去,吉祥急匆匆奔來道“大爺,報兒回來了”

    林錦樓渾身一震,問道“人呢”也不待回答,推開吉祥往門外去,只見報兒正垂手在書房門口,見林錦樓出來,連忙跪在地上。林錦樓向左右瞧,問道“香蘭呢”

    報兒吞吞吐吐道“香蘭奶奶,她她沒來。”

    “她在哪兒”

    “的,的也不知道”

    “什麼”

    報兒偷瞧了林錦樓一眼,又趕緊垂下頭。

    原來這報兒正是鸚哥的弟弟,原叫昭兒,名字犯了林昭祥的忌諱,方纔改了,因性子機靈,隨機應變,得了林長敏的青眼,平日裏命其牽馬駕車。

    當日林長敏命來興和來安把香蘭綁了,來興心裏打鼓,看誰都不順眼,命報兒備馬車,喝罵道“囚囊樣兒,緊着叫還跟聽不懂人話似的,今兒老爺要辦大事可了不得,要拿府裏頭那位的心尖,出了岔子,全吃不了兜着走。”來安一聽他這話,立刻扯了他走了。報兒卻聽得分明,暗道“府裏那位的心尖,莫非的是香蘭”故藉口搬花盆,遠遠跟着他二人,隱在房後,果見他二人將香蘭綁了,登時大驚失色,慌忙轉身出來想通風報信,奈何已來不及了,情急下,正看見桂圓,知曉他是香蘭身邊得用的,便假意撿馬鞭,遞了話過去。

    待將人綁上車,馬車出了城,報兒故意駛慢些,遭來興喝罵,報兒故意口中罵罵咧咧與其爭持不休,來興大怒,從馬車裏爬出來坐到車轅上與報兒口舌,報兒瞅準時機,拐彎處忽然伸手猛一推,來興猝不及防,“啊”一聲被推下去,一徑兒滾到路旁,頭撞在石頭上,生死不知。報兒口中呼喝,馬車飛也似的跑了,一徑兒跑了不知多遠,方纔停下來,到馬車中,將香蘭救了下來。

    報兒將事情來龍去脈了,又道“奶奶受驚不淺,當時不遠處有個觀音庵,的便同奶奶進去討水喝,奶奶她身上不好,的趕緊出去找大夫,回來時奶奶已經不在了,只,只留這封信人也是嚇得魂不附體,在那裏找了一天一宿,實是尋不見了,方纔回來”着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舉上。

    林錦樓連忙把信拿過來,掏出信瓤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林君閣下惠覽

    歲月推遷,三閱蟾圓。憶當初入貴府,君不嫌鄙陋,妾侍奉左右,世事無常,幾經跌宕,蒙君錯愛,清宵自撫,愧歉何堪。然妾身或殘缺,日後不可負子嗣綿延之責,且深宅爲牢,人是我非,自攖世,塵俗紛爭,妾居於此未曾開顏,靜夜常思,富貴如夢,唯願清淨平淡,隱沒煙海之間。幾度斟酌,與君相別,望君常加餐飯,保重、珍重也。唯餘珍攝,

    敬祈

    時安。

    妾陳氏香蘭敬啓”

    一筆漂亮的簪花楷,不容錯認,正是香蘭的筆跡。

    林錦樓拿着信沉默不語,吉祥大氣兒都不敢出,半晌,只見他主子拿着信的手發顫,臉色灰白,深深吸了幾口氣,彷彿不可置信,一把抓起報兒的衣襟,容色卻極平靜道“胡八道,香蘭呢人在哪兒在哪兒”

    報兒嚇壞了,擺着手道“人真,真是不知,真是不知”

    林錦樓怔怔鬆開手,報兒立時癱軟在地上。林錦樓臉色青紫,是了,香蘭原就是他逼入府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裏,這地方讓她喫足苦頭,她巴不得要走。可他呢她不是已不恨他了麼,這樣朝夕相對,難道她對他就沒兩分真感情真就這樣狠絕,走就走了

    他煞費苦心,調兵遣將佈局,直達天聽,又想方設法討好祖父,央求老太太和母親,跟他爹直起脖子幹架,這都爲了什麼,啊爲了什麼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被門框絆倒,退到屋內,茫然環顧四周,唯見得几子上擺着得那套蘭香居士傳,那戲子此刻看來如此扎心刺目,陳香蘭壓根便沒想與他長長久久一處,原他心裏隱隱明白,卻仍佯裝不見,以爲她到底對自己還是有情的,原來原來,從頭到尾皆是他一人自作多情

    他只覺心裏刀剜一樣痛,原胸前早已好了的傷口彷彿又重新潰爛,太陽穴一蹦一蹦的疼,腦裏一片空白,竟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想不出,潰不成軍,彷彿一碰便要碎了。他做夢似的走到几子跟前,手一揮,“嘩啦”一聲,几子上頭的戲子連同茗碗茶具皆摔在地上,背對着大門,頹着雙肩,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既走了,就永遠別回來,永永遠遠別回來”

    他彷彿一抹幽魂,怔怔的往後頭走。

    書染不禁紅了眼眶,啞着聲音叫了一聲“大爺”

    林錦樓喃喃道“爺這是在做夢呢,誰都甭叫,讓我睡會兒。”

    外頭一片寂靜,衆人呆愣了許久,吉祥上前把報兒扶起來,勉強笑道“你留這兒罷,先去罩房歇歇。”

    書染則記掛林錦樓,又過了好半晌,方纔輕手輕腳走到書房裏間,探頭一看,只見林錦樓正背對着躺在炕上,身上輕顫,竟好像在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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