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淺在主帳外站了許久，終於慢慢走到後面的帳子裏。
如謝鴻塵所言，雲和公主就住在這裏，門外沒有站着侍女，帳外也沒有多麼精緻華麗，但容清淺知道，雲和公主就在那裏面。
掀開帳子，便是一陣芳花清香撲鼻而來，很雅緻，很清冽，就像是淡藍色的風鈴花，熠熠生香。
那一抹淡藍色雲裳的女子就臥在帳內的長椅上，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外袍與面紗隨意的扔在地上。
聽見聲響，她恍惚間要伸手去抓薄紗遮面。
“你我早晚會有相見之日，不必再遮了。”
雲和公主苦笑了兩聲道：“方纔在謝鴻塵的軍帳裏偷看的人是你吧。”
“是。”容清淺點點頭說：“雖然軍營裏不得不飲酒，但我還是從外面帶來了一些，要喝一杯嗎？”
雲和公主瞥了一眼容清淺手裏的酒囊，嘆息道：“他也曾偷偷給我從外面帶過酒，是你們大梁十里香。除了帶我走以外，他對我有求必應，迎合到沒有原則。”
“是因爲喜歡。”
因爲謝鴻塵喜歡雲和，所以纔會不顧原則的滿足她。
“是啊，他真的很喜歡我。”
剛剛平復過來的雲和公主聲音又變得梗咽，她起身拿了兩隻素白的酒杯，伸手招呼容清淺坐過去。
“想不想聽一聽我和他的故事？”
“想。”容清淺道
“那就陪我喝酒吧。”
容清淺連慢斟了兩杯酒，正想敬雲和公主，卻發現那女孩已經自己一飲而盡的。
“第一次見他是在三年前。”雲和公主道：“三年前，他剛到大梁南境，我也是第一次從軍。你看我這般柔弱的的樣子大概想不到我還有在軍營裏橫刀立馬，殺伐果斷的模樣吧！”
“嗯。”容清淺輕聲應道
其實她見過一身戎裝的雲和公主，那時她跟在謝鴻塵身後，明明是景王妃，卻在最關鍵的時刻和謝鴻塵一起站在了趙祁宣這一邊。
“當時滁州正飄着雪，滁州很少飄雪的，那時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雪。當時我率領着驃騎營深入大梁境內，正好在橫霜嶺下與謝鴻塵率領的巡防兵相遇。當時他未發現我是女子，我女扮男裝的樣子可比你要像多了。”雲和公主淡淡的說着，時而爲自己斟一杯酒。
“是啊，你的眉毛更濃一些，所以扮上男裝不容易被認出來。”容清淺問：“那你們是不打不相識的嗎？”
“算是吧。”雲和接着說：“當時兩軍相接，打的很是激烈。你曉得的，我不是謝鴻塵的對手，當時我受了很重的傷，盔甲破損，誤被大梁的士兵撿了回去。”
“是嗎？”容清淺笑着說
“嗯。”雲和點點頭，微笑着說：“到了謝鴻塵軍中後，他來看望我們這些傷病。”他對我們這些傷兵特別好，還親自爲我包紮受傷的手臂。”
“看謝鴻塵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倒是沒想到他有爲士兵包紮傷口的時候。”容清淺笑着說
“當時他看我太瘦弱，又知我通些文墨，便把我提到了他的軍帳裏做個文官。”
“鐵血軍營，戰火連天，有一美人在側，日日奉茶添香，斂袖研墨，日子久了便生出些情意，倒也是一樁很美的情事。”容清淺笑着說
容清淺點點頭，慢慢爲雲和斟了杯酒。
“我對戰場最深刻的理解便是從謝鴻塵身上學到的。他讓我知道了一個將軍在戰場上拼命廝殺爲的不是將敵人踩在腳下，而是爲了守護城牆後手無縛雞之力的黎民。”
“所以他是你在戰場上的老師嗎？”容清淺問
“也可以這麼說。”雲和悵然道：“當時他真的很信任我。不過我卻利用他的這份信任狠狠的將了他一軍。”
“是嗎，想來你也要你不得已的苦衷吧。”容清淺說
“嗯。”雲和道：“在他身側呆了三個月，在爲他整理案牘時發現了梁軍駐防圖，然後就悄悄將它帶回南楚，我率着親兵將他們逐個擊破，硬生生的把梁軍逼退十六裏。”
“嗯。”容清淺點點頭
“那是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贏了謝鴻塵。”雲和低落的說：“可是雖然贏了戰爭，卻失去了陪在謝鴻塵身邊的機會。那一戰，他看着我穿着南楚青色的盔甲，眼神裏很是痛苦。”
“大概是因爲沒有想到吧！”容清淺說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早就發現我是女子，也早就知道我是梁人。他痛苦，是因爲他沒有想到我會真的背叛他。他一直都信任我，幫助我，守護我，他以爲他的付出便能換回我的真心，可是最後我還是背叛了他，將他的士兵推入死地，他是對我失望到底了。”
雲和又飲了一杯酒道：“他既對自己的士兵心懷愧疚，又對我背叛無法釋懷。”
雲和低落的說：“後來，我們在戰場上又相遇了很多次，我一直以爲他會恨我，會報復我，可是卻沒有，每一次與他狹路相逢，他都會對我手下留情。他一次又一次的放過我，一次又一次的敲擊我的心。”
雲和低下頭道：“我明知道我們兩個生來便是要站在對立方的，可是我卻還是忍不住喜歡上他。我控制不了我的心，越是想要放下，便越是深陷下去。終有一日，我實在是受不住這樣的煎熬，我去找了他。”
“找他？來大梁嗎？”容清淺問
“嗯。”雲和點點頭道：“是一個深夜，月亮很清明，繁星也很漂亮，耳畔都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我騎着馬，跑到梁軍中去找他。”
“他也喜歡你對吧！”容清淺問
“嗯。”雲和笑着說：“那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那段時間，南楚與大梁暫時休戰，我們兩個一起離開軍營去了大梁的一座小城鎮。在那裏，沒有人認識我們，他不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少年將軍，我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南楚公主。沒有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也沒有烽火狼煙的波瀾壯闊。我們像平凡的戀人一樣，一起圍着碧色的湖泊散步，一起在花燈節看百戲，猜燈謎。他會爲我買精緻的釵環和馨香的胭脂，陪我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喫冰糖葫蘆。”
雲和一邊說着，一邊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很留戀，很珍惜。
“這樣很好。”容清淺道：“你們兩個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