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槐夏記事 >第四章:可怕
    沒道理前一秒還體貼入微,之後就翻臉無情。

    更別提什麼國外咋咋咋的——國情不同,非要拿過來對比。

    是,國外家長孩子成年了就不管了,可是人家家長老了也不讓孩子贍養啊!人家也不干涉孩子結婚生小孩二胎啊!

    在國內,誰敢提這種不贍養老人的話,誰就是不孝。

    諷刺的是,只要不說出來,實際贍養沒贍養的,那就默認爲贍養了。

    當然,這些道理,盧芳芳此刻是沒有心情說的。

    她盯着盧媽:“媽,你告訴我,怎麼纔是值得你關懷的女兒?”

    小學、幼兒園、初中、高中……這麼多年來,盧媽都一直保持着她的關懷啊!

    不。

    盧芳芳突然反應過來——不是盧媽一直保持着她的愛,而是自己之前那麼多年,一直都在學習,沒有機會有太多的私人空間和生活支配權。

    ……

    盧媽盯着她,眼神也很陌生:“芳芳,你還不知錯嗎?媽怎麼教你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人活一輩子,不知道感恩,就像白眼狼一樣,以後你出了事,不會有人願意幫忙的!”

    “就因爲那幾頓飯?”

    盧芳芳只覺心力交瘁。

    盧媽失望的看着她:“哪裏是簡單的幾頓飯?”

    “別人對你的好,你就一點也記不住嗎?你中招考試那天,30多度的天氣,我加班回不來,是你大舅媽特意在家裏燉了紅燒肉給你送過去的。”

    “還有一次下大雪,你在大姨那睡了一晚上,落下一份資料沒帶,她給你送資料時摔了一跤,腳踝腫了半個月……”

    盧媽心痛的說着這些,眼神中只有四個字:

    不知感恩。

    盧芳芳這會兒腦子裏居然意外的清醒。

    她甚至還記得當年這些事發生時的點點滴滴。

    她對親戚們已經沒話說,這會兒只盯着盧媽:“媽,中招考試我爲什麼要等家裏送飯?因爲我說跟同學一起在旁邊飯店裏喫,你說不衛生,考試兩天,一分錢都沒給,反而是給了大舅兩百塊——我連一口水都沒得喝。”

    那會是34度還是37度來着,她考試一整天,沒有杯子沒有錢,滴水未沾,又拉肚子又熱,回家了喫晚飯的力氣都沒有。

    “還有紅燒肉,我拉肚子好險丟分沒進重點高中,班主任還生氣,說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喫油膩的東西……”偏偏中午只有這一個菜,肉湯沁在米飯裏,碎肉幾團,像是一家人喫剩的那點殘餘。

    這會兒想想,真是可笑啊。

    “至於你說大姨給我送資料摔了腿……”

    盧芳芳笑了笑:“媽,你是在裝傻嗎?大姨摔腿我要感恩一輩子?我特意跟她說了,資料印錯了,不要了,她說我浪費,非從垃圾堆裏撿起來讓我改改接着用——我上學故意沒帶,她也非要送過來。”

    她吸了一口氣:“好,腿摔了,我的錯,我去道歉了——可媽你呢?大姨腳踝腫了半個月,你親自來伺候她給她洗衣做飯照顧孩子,整整一個月,我爸出差回來,工資賠給大姨了,女兒頓頓喫食堂,你親自伺候他們一家子……”

    所以她爸離婚,盧芳芳一點也不驚訝。

    反正該給的錢都給過了,如今那邊嬌妻幼子,不聯繫她也接受。

    盧媽臉色慘白——她至今仍覺得婚姻失敗是源自於男人的劣根性,也是她把不住丈夫的一個證據,這會兒被女兒說出來,不知爲何分外辛辣。

    盧芳芳還記得:

    “我考上政法那年,我爸再婚,結婚前特意把大學4年的生活費和學費都給了你。”他的妻子年紀不大,但是既然成立家庭,她爸也不想再跟之前的家庭有什麼聯絡了。

    她最後看了母親一眼:“媽,當白眼狼挺好的。”

    “比如我現在想走,我就會走。”

    ……

    “所以呢?”

    何槐趴在酒店的牀上聽盧芳芳講完發生的事情,納悶道:“你就這麼回來了?”

    盧芳芳點頭:“嗯。”她的神情有些失落:“我也想打親戚們一頓,可是……又實在沒那個勇氣……”

    “不是啊,”何槐搖搖頭:“你的學習生活費一分錢都沒有拿到嗎?”

    嘖嘖嘖。

    阿槐大人嘆口氣——還是段位太低了呀。

    “如果是程璐或者李穎的話,吵架肯定不會讓你太辛苦的。”

    盧芳芳也笑了笑:“沒辦法啊,我慫唄!”

    ……

    車票是下午的,酒店可以待到中午再退房,盧芳芳打開手機:“我決定要退出家族羣了……”

    大約每個家庭都有一個家族羣吧。

    有可能叫幸福一家,也有可能叫相親相愛一家人,總之,名字不是重點,大家族活躍的氛圍纔是最重要的。

    不過盧芳芳一向是開啓免打擾的。

    這會兒點進去,發現居然有99+的消息了,心想這肯定是自己引發的,忍不住點開看看,卻沒想到打開頁面,是小表弟長長的控訴——

    “我忍到今天,終於成年了。

    “媽,175分讓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擡不起頭來吧?你是不是整夜睡不着覺?我看到你窘迫的樣子,真開心啊。

    “我故意的,我就要讓你嚐嚐這種感覺——哪怕這還不及我痛苦的十分之一。

    “你鬧到學校去,故意在週一的升旗儀式上扔雯雯的照片,說她不檢點只會勾引男孩兒一身髒病的時候,還有雯雯自殺未遂躺在醫院裏的時候,還有她因爲輿論退學被她爸一棍子打到骨折的時候……每一次,我都想殺了你,再殺了我自己。

    “她好好地學習,從來沒跟我多說過一句話,只不過我擅自動了心——就因爲抽屜裏的一張照片,你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媽,你真可怕。

    “你們真可怕。

    “媽,我去找雯雯了,她輟學打工,所以我也不會上大學。如果她願意原諒我,我會一直守護她——我不會傳宗接代的,你們羅家絕後了!我也不會養你的老——像你們這樣的變態神經病,不配得到這種贍養!

    這個噁心的家族羣,我特麼呆夠了。”

    “你再也控制不了我了。”

    ……

    盧芳芳慘白着一張臉,從來沒有一刻,她想要從沒看過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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