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浮雪 二十二
    史豔文不知該說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自己傳出名氣的速度恐將快過預料,不幸的是那十之八九會是個刁鑽狡猾的惡名。

    多虧這衰到極致的天運,說來,還是不幸。

    卻塵思在苦惱是否要將夢中所見據實告之。

    那是史豔文的事情,應屬他所當知曉,但,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好像說了,便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彼時史豔文正站在樹間藤蔓處遠眺遠山下嫋嫋而起的炊煙,夜濃如墨,曹衣出水,像一座天然雕飾的冰像,淡然清冷,獨獨眼裏滿是感慨迷離。

    發了怔一般,魂不守舍,卻又轉眄這一帶很清靜,沒有什麼紛爭侵擾,天漸漸暗下來的時候炊煙俱息,朝嵐夕靄,雲化萬千,起風時才能聽見一點聲響,恬淡之下動靜皆宜。只這一家獨樹一幟,挑在煞晚的時候飧哺,史豔文早先未曾注意,也不知哪時搬來的。

    熒惑星光晶瑩點點,繁枝茂葉遮擋了兩人的身形,颯颯之聲窸窣而來,像看不見影子的敵人正在虎視眈眈,當如是萬籟俱寂,氣息稍顯急促也能叫人心驚,好像是在密謀什麼。

    也實在不是說閒話的好時候。

    史豔文有時覺得自己像極了驚弓之鳥,聽見一點風聲都能無來由的杯弓蛇影起來。繃緊了精神勸告自己莫要去思考那些不虞之禍,刻意忘記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之兆,但它們就是糾纏不休。

    空氣中的浮躁不安愈加濃重,第三道關口傳來的震盪越漸清晰,看來對方是被挑起了火氣,麒麟不受陣法所束,史豔文讓他先行離開,想辦法纏住崇真三誓,若能將之引開自然更好,不能引開,也不能讓他們礙事。

    其實要安全抽身並不難,但他特意開了有進無出的死陣,素還真若是不明白他拖延時間是爲何意,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他一時興起,欲將計就計,只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需幾個助手,所以偉大的魔城之主啊,你可要默契些。

    要緊處,來時切莫兩手空空方是。

    煩惱,皆是源於對現實的無力改變,且過分執着而不懂得放開。

    得放手時需放手,莫讓兩心皆相離。一來二去三重令,獨往青山嗟嘆息。

    竹節打的拍子拖拖拉拉,樵夫喝了不少酒,揹着柴木,下山的腳步顫顫巍巍,到了半山腰被幾聲陰森的鬼鴞響驚了一跳,樵夫氣憤地撿了個石頭拋過去,“叫什麼叫什麼沒看見天黑了嗎嗝嚇什麼人呢這是”

    誰知鬼鴞撲棱了兩下翅膀,叫聲反而越大,樵夫酒氣上頭,乾脆拋下重物四處去撿石子,只是頭重腳輕,一彎腰整個人就撲在了地上,咬了滿嘴的雜草,便乾脆趴在地上直罵粗話。

    罵着罵着忽覺周遭聲音乍寂。

    鬼鴞息聲。

    涼風歇影。

    不知哪裏來的寒氣在背脊上徘徊而過,太陽穴針尖一樣疼痛。

    像是角落裏的陰人走了過來,無聲無息站到了面前,樵夫酒醒大半,一頭冷汗不敢動彈,腿腳抖如篩糠。

    無形壓力將他壓得不敢喘息。

    暗色衣角與黑夜融爲一體,彎月偷偷從雲層中窺探人間,照出一縷明亮,蜿蜒曲折的影子便無處隱藏。有人走到他面前,彎腰抓住了他的手臂,樵夫突然瞪大了眼睛,很是淒厲地驚叫了一聲,“鬼啊”

    那人無奈,“我不是鬼。”

    他好像並沒有用多大力氣,樵夫日夜砍柴練就的一身肌肉竟掙脫不了半點,嚥了口唾沫後強自鎮定,擡起頭一看,又見那人頭上好似長了片葉子,莫不是樹妖

    “你、你抓我做什麼”

    那人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樵夫這纔看清楚,這只是個打扮怪異的人,後面背了把帶挺闊紅葉的長劍,深紅色的衣服被夜色染黑,細看面向,冷中帶柔,還是個清靜俊俏的年輕人。

    “在下尋人至此,請問閣下可有看見一藍衣公子從這裏經過”

    樵夫心中大石一落,仍不敢稍有怠慢,擦擦冷汗訕笑,“見是見過,像是往山上去了,是個挺。”

    “多謝。”

    “不用、咦”

    人呢

    素還真沒有跟上來,他半路改道去了另一個方向,說是自己向來裝作不良於行,此刻光明正大走去,若叫人看見,這多日示弱恐將白費。

    赮畢鉢羅有些許納罕,素還真不過是換套掩人耳目的裝扮,何以直至深夜也不見人影他一路尋來,只在山下見到打鬥痕跡,若不是先前問過樵夫,此刻只怕是尋不到此地,素還真竟也不擔心他會尋錯方向。

    及至一處窪地,赮畢鉢羅忽然擡手按住了佩劍,眼睛盯着某處警戒起來。

    不是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壓得很輕。

    他等了片刻,一隻羚角突然冒了出來,美麗晶瑩的仁獸慢慢走出,連月光都忍不住自慚形穢地躲回了雲裏,赮畢鉢羅乍一看,這麒麟的眼睛,和一個人很像。

    “素還真”

    麒麟歪頭,恰到好處地表示了瞬間迷惑,很通人性,轉向又往別處去,赮畢鉢羅連忙跟上,跟着麒麟一路繞過了幾個彎道,在一片茫然昏暗的霧氣中消去身形。

    推松巖的霧是一道天然屏障,若無人指引,初入者必然會迷失方向,他跟着麒麟走了許久,再停下時已到了推松巖的石碑口,雖不見麒麟蹤跡,卻看見了另兩個人,蹈足與涉足。

    正確說來,應該是悲憤倒下的蹈足與關切站立的涉足。

    卻塵思驚訝地看着鶴白丁,“好友,沒想到你竟在第三關受了如此重創。”

    “哼,若非那愚蠢的崇真三誓輕易被調虎離山,你以爲你那蹩腳的偷襲之會有得手之機”鶴白丁瞪着他,“沒想到堂堂佛門之人,竟設下此等毒陣,我看你這佛也白修了一世”

    “此言差矣,佛家講授因果輪迴,若非你們咄咄相逼窮追不捨,我們又怎會設下此陣抵擋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禿驢收起你那一套,鶴白丁不屑”

    卻塵思沉默,悶悶地看他許久,倏爾盤膝坐下,“史豔文說的沒錯,有時,我也該試着主動出擊,一味逃避,只能讓彼此越來越走向極端。”

    鶴白丁眼底閃過寒意,“怎麼,禿驢,終於忍心下手了哈”

    “是,”卻塵思點點頭,“枷鎖有形,佛言有法,好友,讓貧僧爲你誦讀心經,助你壓制惡念吧。”

    鶴白丁“”

    赮畢鉢羅“”

    “老子是道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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