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浮雪 四十三
    美人打點資斧以筑前路,陪侍飲宴,能博公子一笑

    都知美人生平拮据,何捨命賠情耳

    不過假癡之名,燃一點心火罷了。

    地龍翻身,毒龍則吐息。

    毒龍,是生活在雪山下的人對雪崩的敬畏之稱,無人敢違其意,旦有違背,毒龍吐息,雪頂崩碎,以懲世人。

    他們在路上碰上了因毒龍吐息而受害的人,麻衣少年們興致缺缺,既夕禮不比結親禮,哭聲震天,少年們面露不耐,卻還是在長輩的怒瞪之下緩緩跟隨。老年講僧裹着厚重皮草,老神在在地坐在八個壯漢擡起的竹筏上念訴死者平生。

    對方許是見他們衣着雅緻,氣度非凡,且江湖人向來自傲,即便遇見紅白事也從來都是他們讓道,在北域雪山深處,猶是如此。

    這幾人很特別,與他們有半柱香時間的同行之緣,卻一路不見言語。兩人拖棺於前,一人緊隨其後,不知終往何地,看着倒像是兩撥人恰巧走在了一起。

    主人家是位中年男子,身後跟着幾名婢女,捧墊、捧燭、攜瓔珞、掛長明,不似送葬,倒如郊遊。都說親疏有別,親者在前,疏者在後,然後者竟比前者還要痛心。前者見彼此就要分路離開,腳步委頓,與婢女私語幾聲,婢女便往史豔文這裏走來,叫他稍等。

    嗩吶聲將低喃衝散,史豔文不得其意,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婢女持酒來,史豔文輕笑,見之忘俗,不免情澀,囁嚅笑言,“小公子風雅尤絕,束帶磊落,頗有孤高蘭芬之意。我家主人有孤兒一名,年幼無知,主人便想代孤兒尋一好友,不知公子可願若是願意,我家主人”

    史豔文落在棺面的複雜視線有些錯愕,看看前面似毫無反應繼續離開的兩人。那兩人一路行來臉色不佳,定然是憂心此行成敗,這嗩吶聲鋪天蓋地,他們只怕還未聽見自己停下。

    “承蒙錯愛,但豔文非此地之人,亦不能無端久留,還請姑娘回句抱歉了。”

    說罷,史豔文就繞過婢女。

    那婢女以爲史豔文是個好說話的,不想半句還未說話,史豔文就婉言拒絕了,看樣子是半點餘地不留。婢女無法,只好迴轉主人,那主人也不知說了什麼,婢女又追上了史豔文,且擋在身前,聘以重金。

    史豔文不動聲色看向速度從另一條路離開送葬隊伍,耳邊沒錯過嗩吶聲裏突然傳來的低低冷笑,問,“貴主人伉儷逝去,遺體都還未下葬,就想起了爲幼兒聘請西席”

    婢女尷尬地看了一眼那廂主人,吞吞吐吐道,“這終究是爲家公子好,諒必能理解,還請公子莫要推脫,我家主人是真心實意看中公子的。”

    那“看中”二字刺耳的很,史豔文撇了一眼漸漸脫離隊伍就要趕上來的中年男子,微微皺眉,“豔文並未做過西席,恐不能勝任,將來誤人子弟,告辭。”

    說完又想繞開,婢女張皇無定,遠遠的被那主人瞪了一眼,心急之下就上前抓住了史豔文的手臂,“萬請公子留下,不然不然小女性命不保啊”

    這可就麻煩了。

    史豔文還欲問什麼,那中年男子已經追趕上來,身後還跟了個大漢,“小公子慢走,且容我說上兩句,再行定奪也不遲”

    “”

    那男子一身贅肉,又喝了些酒,跑了幾步就氣喘吁吁,目光卻不肯離開史豔文,作出一副敦厚可親的模樣,“都說急事緩行,小公子何必走的那麼着急呢不如留下來,若需幫忙,呵呵,就是讓我粉身碎骨也是願意的。”

    等他到了身前,斷了史豔文的去路,婢女才鬆手退開,史豔文一甩袖,表現出極明顯的不愉,“豔文實無暇分身,請了。”說了也不看那男子表情,腳步一移就晃出了包圍。

    可才走兩步,又被人攔下,是那跟上來的大漢。

    史豔文眼中寒光隱現,倒也不走了,轉過身面對男子,沉靜下來的面容竟讓人不敢直視,氣勢驚人。

    那男子被他鎮住,原暗暗生出退卻之一,豈料漸漸遠去的送葬隊伍裏突然傳出一個尖銳的女聲,像是掐着嗓子喊出來的,“小公子莫要被他欺騙他哪是要聘你做西席,指不定是圖謀什麼呢快些離去吧”

    男子被戳破私謀,臉色一沉,退卻不及反生怒,“哪個潑婦在誹謗我”

    他這一吼,又有一個怪異的男聲響起,“你貪圖美色,髮妻無錯卻要停妻再娶,生生將之逼死,怎麼現在又想去禍害別人嗎也不想想十八層地獄會不會給你備着呢何須人來誹謗”

    史豔文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那端坐的老僧,方纔的聲音分明都是來自那老僧,混跡其中又憤憤不平,想是遇見稱善除惡的人了。

    男子本來心裏戰戰,一轉頭卻看見史豔文嘴邊的微笑,覺着酒意又被催化了幾分,呵呵笑了起來,“小公子莫聽他們胡說,在下可是這裏遠近聞名的第一慈善人,怎會害你”

    史豔文略略揚起的笑意又寒了下去,想回頭看看素還真,但大漢龐然身軀卻擋住了視線。

    男子上前一步,“小公子啊,在下府裏確有一孤兒,文不成武不就,着實需人教導。”

    腥臭的酒氣迎面而來,史豔文額心一蹙,劍眉微挑,聲音也凌厲起來,“既如此,何不去請德高望重之人小兒無知,何堪大任。”

    話一說完,送葬隊伍也傳來冷笑,“小公子明眼人,比那些糊塗東西可強多了。”

    男子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再不閉嘴,回去有你們好受的”

    事已至此,男子不再虛與委蛇了,也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起來太過生硬,便咳兩聲,對那婢女說,“你先回去,把東跨院收拾出來,撿上好的物件送過去,好生伺候,若有閃失,拿你是問。”又看向大漢,“你也跟着回去,帶着他,把人看好咯。”

    婢女唯唯諾諾點頭應了。

    大漢也點頭,頗爲不屑地看看史豔文書生般的身材,似乎還覺得大材小用了。卻見史豔文突然回頭,神色十分冷靜,毫無驚慌。

    明明比他矮上一截的人,卻有一種讓自己仰望不安的氣勢,好像有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霎時間渾身僵硬,冰天雪地裏冷汗浸溼了後背。

    這哪像個少年書生

    男子上下打量着史豔文,一時也不急着跟上隊伍,嬉笑着上前,“你自稱豔文,好名字,這美是美了,就是豔字還差了些,該換件鮮亮的衣裳”

    越說手就越平靜不下來,眼看就要碰到史豔文的領口。

    史豔文目光微冷,若是在九界,這樣的人不必他動手,自會有人讓他萬劫不復。可惜這裏不是,在這個地方,沒有多少人會對“史豔文”三個字心懷敬畏,少不得,要髒一髒自己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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