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五十一
    不知其名而穢其名,知其名又忘其名。

    然,何爲名不過胡亂一稱謂。

    凡所有相,盡是虛妄。

    怒山,滄海,石亭座,怒滄琴,焚香爐。

    藍裳青年欲言又止,道人打量他眉目中熟悉的氣息,亦稍作沉默。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青年,青年身着藍衣,與他那名揚天下的父親有五分相似。這也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他的乖巧比素還真要更貨真價實,但這份乖巧後的聰明,也是詭計風波洗刷過的。

    這便是他回到天波浩渺要會的客,而拜帖,是託佛劍分說送至秋心小雅,史豔文在客棧走廊間模糊望見的人,便是他與客棧東家,儒門龍。

    拜帖送了十日,拜訪之人才姍姍來遲。

    青年猶豫不決,似在忖度該如何在陌生前輩面前開口,茶過三巡,話題才從“拜訪武林前輩”進入到“聽說前輩最近帶人四處遊覽中原名勝”。

    總算進入了正題,道人已想好說辭,正準備開口,又聽青年道,“不知都去了哪些地方”話音未落,青年臉色又是一紅,緊接着改口,“聽說前輩與那人關係很不錯”

    道人隱約從這句話裏聽出了某些特別的東西,讓他想好的說辭一時無用武之地,波瀾不驚的臉上浮現出輕微的怪異,“你是來”

    “前輩不可誤會,”青年尷尬不已,“我在不動城裏已經對史豔文做過了解,諸位前輩既然肯做擔保,續緣自然不會懷疑他的爲人。只是聽說數月前,是前輩帶他離開,那之前生的事,聽他們說,也只有前輩知道,所以”

    “”

    是這件事。

    道人忍不住皺眉,若他問的是史豔文如何爲人處世,或是問他對素還真的態度是善是惡,都好答,都可以說,史豔文自也坦然不懼。

    可這件事,不可以說。

    也難怪素續緣躊躇如此之久,他問過不動城,可除了屈世途之外都沒有人能吐出個所以然來。

    屈世途說得也不多,推測之下也只是認爲史豔文是在介意素還真刻意欺瞞聚魂莊之事,或是異識附體的素還真對他編造了什麼扭曲真相的話,讓史豔文對素還真芥蒂愈深。

    可史豔文怎麼會有恨意

    素續緣沒有從不動城得到答案,就只能來尋找其他可能知道答案的人。道人去過孤島,與史豔文相處三月,或許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

    屈世途的話還回響在耳邊,身爲人子,他怎能放任父親陷入危險何況在素還真復生不久、生死仍懸於一線的當下。

    千瓣之蓮,千日之忘。若無意外,蓮心重聚,記憶迴歸,那時的素還真纔是真正活了過來,若出意外,便真的可能永遠消散了。

    道人也明白,可他還是不能說,不會說。

    他看着素續緣,青年用語氣表達了自己的不確信,然而眼神下的堅定,早已不是那幾分猶豫能可掩蓋得了的。

    許久,道人終於開口。

    “蒼不能保證史豔文不會傷害他,但素還真有朝一日若是受到傷害,史豔文一定會拼盡全力救他。”

    這話聽着有些矛盾,素續緣卻眨眼就聽出了其中關鍵,思量片刻,“前輩如何敢保證”

    “史豔文自建木重生,於天道壓制下被迫許了一個涅槃誓言,這個誓言的鑰匙,已經在陰錯陽差之下,被篆刻在素還真的靈魂裏了。”

    葉小釵又去了偏殿門口。

    這座殿堂已經空了許久,裏面的殘磚碎瓦始終維持着史豔文離開那夜的慘烈,他好像還能嗅到那時自門縫裏溜出的詭異麝香。

    他站了半刻鐘,然後伸手推開了大門。

    沉悶的夜霧像翻滾的墨雲一樣,卷着灰塵衝過鼻尖,葉小釵揮開浮動的塵埃,大跨步走了進去,沒有在意腳下的雜物,筆直地走向琴臺。

    崩裂的石頭砸中了琴臺,也砸碎了琴臺上深嵌入裏的指洞,這指洞只有他看見,也是他將之毀去。只是爲何要毀去呢葉小釵也不清楚,只是直覺這指洞不該讓任何人看見,哪怕不動城裏沒有外人,也不可以。

    這指洞是反手抓的,就像是有人跌了一跤,整個人伏在了上面,指洞外圍還有淡淡的血色。到現在都能看得見的痕跡,留下指洞的人,一定抓得很用力,一定受了很重的傷。

    可那時異識附體的素還真有些慌張,而史豔文更是連慌張都無,冷寂無言,都不見傷口。

    這鮮血必定是他們一人留下的,而史豔文的可能最大。

    葉小釵想了很多次,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他寧願毀掉戰場也不願留下痕跡會讓他格外注重整理儀表掩蓋傷口史豔文連聚魂莊都不曾恨過,心懷慨嘆,又豈會輕易對幾次三番幫助他的素還真產生恨意

    答案,他不好猜,也不敢猜。

    葉小釵站起身,最後掃了一眼這凌亂的偏殿,轉身離開。史豔文既然回來,而這個苦澀難言的地方,已經不適合存在了。

    步出殿堂的剎那,他擡頭望向遠方,銀白月光如蒙輕紗。

    數不盡的劍光割開月暈,偌大偏殿於眨眼間,便被絞成漫天粉末,迎風飄散。

    倦收天倚在城牆上仰望觀星臺,其上的葉小釵恰好化作一縷流光,就如當初的弦,自癸界衝出,轉瞬不見。

    原無鄉走上城牆,默然深嘆,“他終於要回來了。”

    “弦怎麼說”

    “道法無爲。”

    “順其自然麼”

    只是,他們能順其自然,史豔文能嗎

    接近誇幻之父。

    接近他做什麼

    做朋友,但要與他保持距離,絕對不能付出任何信任。

    爲什麼是我

    解某原本已有人選,但,你比她更合適。

    朋友

    史豔文並非迷惑於朋友這個詞,解鋒鏑說的朋友,自然不是單純的朋友。若不能付出任何信任,怎麼能叫朋友可他不說朋友,也沒有說是敵人。

    非敵非友,亦敵亦友。

    這之間的尺度不難把握,可解鋒鏑的表現讓他處境困難了,簡直是有意替他拉開距離,拉開和所有人的距離,用將他唯一排除在外的方式。

    雖然這是最直接的方法,讓他的祕密儘可能不被察覺,但仔細想想,這種先斬後奏的做法,着實有些卑鄙。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感情被當做武器利用,史豔文也不例外,且因那人是素還真,讓他更加不喜。史豔文嘴角微涼,淡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他再轉身,不像在走,就像是在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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