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五十三
    錦瑟多情,臨江仙,雙調無常,難分難捨。

    管絃莫過於教坊,瀟灑莫過於山間。

    臨江仙,仙鎖人間,陰錯陽差總無緣。

    那麼富麗華美的地方,裏面倒是格外樸素。

    長門漸合,本該親自來招待的人一直未見蹤跡,史豔文只好獨自繞着空無一人的閣樓打轉,再三思量後,踏進了樓裏。

    這一樓裏都是些樂譜雜曲,音律古樸,很難把握,還有些奇奇怪股的樂器,有一把三尺六寸的歪頭古木,配有九色絲絃,通體黝黑,不像其他管絃一樣放在託柄上,而是隨意扔在角落。

    史豔文撿起來看了看,仍舊放回原處。

    出了堂門小梯,即將踏出這樓的時候,史豔文頓住了。

    院中小桌旁,站了一個人。

    那人穿了金絲綠裳,廣袖長袍,白背在身後,一字額紋下的臉部輪廓頗顯深沉,連嘴角的淺笑都略帶冷酷,不年輕,也不顯老。

    誇幻之父,非人非鬼非妖非仙非魔,是最適合的宿體。其外形浮誇虛幻,肉山體態,你不如將他想成如山大的嬰兒,倒也有幾分可愛。

    嬰兒可愛

    史豔文關上了大門轉,臉上有些尷尬,不由得想到解鋒鏑也終有不靠譜的時候。

    “非請自入,是豔文失禮了。”

    “你從那裏來”

    厚重的聲音裏不乏疑惑,想來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對橫空出世不知底細的史豔文抱有驚訝。

    史豔文站在門口,既不走近也不遠離,回道,“無名之地。”

    “無名”誇幻之父輕笑,“方纔樓裏管絃衆多,爲何你只挑了那品廢琴細看”

    廢琴那怎麼會是廢琴琴身還散着熱量,琴絃雖然襤褸,但琴音都深遠清晰。若世間廢琴皆是如此,史豔文就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手中的碧色七絃琴了。

    “既是廢琴,誇幻之父又何必將之收入山海奇觀必是有旁人難以知曉的好處,纔能有此殊榮。”

    都是應承之話。

    “山海奇觀內藏古藝萬千,那廢琴對喜琴之人來說就算七絃未斷完好無缺,也只能稱得上尚可,對卬更無意義。卬觀你也並非喜琴之人,卻又爲何獨獨拿它細玩”

    看來對方對這些應承言語十分不屑,既如此,那就換個方式。

    史豔文慢慢踱到臺階下,舉手投足間儒雅再現,比之方纔的青澀大不一樣,絕非在衆人面前表現的那般模樣。

    橫一臂於腰間,霞姿月韻,謙然反問,“豔文不才,妄自猜了兩點。”

    “是哪兩點”誇幻之父繼續問。

    “其一,古琴無華,年代甚久,山海奇觀久居雲層,地面溼潤,而琴身竟無半絲水汽。琴膛中空,卻未藏暗箭,更不見任何軟化跡象,看似木,實非木,溢有暖香,應是常年浸於溫泉。所以,豔文這其一,猜的便是,此琴,許是用某種奇異石料製作而成。”

    誇幻之父冷笑,“琴制非常,若是細看,不難看出。”

    “這便是豔文猜的第二點了,”史豔文看着他,靜靜搖頭,“此琴,非琴。”

    “哈”脣角微勾,廣袖輕掃桌面,茶香忽散,墨玉茶具擺滿小桌,“說來聽聽。”

    誇幻之父分腿坐下,那是掌權者的坐姿,史豔文面色沉靜,思索着眨了下眼睛,突然道,“豔文並非有意欺瞞,只是有句話,想先問清楚。”

    “請說。”

    “閣下可知豔文來此的目的。”

    誇幻之父看了看他,視線在樓外的精雕細刻上繞了一圈,道,“既是解鋒鏑帶來的客人,又能答出我的問題,那這第一個交易,除了要這山海奇觀,卬,知無不應。”

    “這般大方,”史豔文神色仍舊不變,“閣下倒是和解鋒鏑所說不同。”

    誇幻之父眯了眯眼,“哦卬曾無條件送他三份大禮,對解鋒鏑,難道還不夠大方嗎”

    年輕的面貌總是佔便宜些,史豔文遮了遮鼻翼,欲笑不能笑,主動爲他斟了杯茶,拿的是後輩之禮,進退適度,十分容易讓人心生好感,“解鋒鏑自然記得誇幻之父的大恩,只是。”

    誇幻之父,性格多變,要從他那裏取得無損的利益,實爲艱難。

    “卬也是性情中人,只要是卬欣賞的人,卬並不介意給他幾分好處。”

    “若是如此,那豔文就不得不努力表現自己了。”

    “卬已給了你機會。”

    史豔文點頭,看了看琴樓,“那琴,是用來養琴的。”

    以石琴吸引周遭寒氣,保護其他珍藏的木製琴體不被酸寒之氣腐蝕,再以琴體本身溫熱,來保證珍藏琴絃不會因過冷而崩斷。也不算棄車保帥,因石琴正好以此寒氣將養己身,棄置於地,是爲了保證它的功用能得十成揮,若放於高臺,反不能吸納地面寒氣。

    日積月累之下,石琴模樣雖越加不堪,但音色會愈見絕妙,日後也算獨樹一幟,此法可謂兩全其美。

    誇幻之父眼波微動,史豔文突然轉變的氣質讓他不解,這個年輕人的架勢和鎮定已經出了他的年齡。他當然不認爲解鋒鏑帶來的是個簡單的人,可要應對圓公子口中那個才初見就被他灌醉的年輕人也並非什麼難事,如此沒有防備,也不過是涉世未深。

    那樣的力量掌握在一個涉世未深的孩童身上,能有什麼大作爲

    但現下,他似乎覺得自己小瞧了這個人,也許連圓公子都小瞧了他。

    不過只要解鋒鏑在的地方,他身邊的人,多少都會受到忽略,達於智者,纔是最可怕的。

    不過,還是太年輕了。

    他連解鋒鏑都能驅使,何談一個史豔文

    端起茶杯,誇幻之父緩緩道,“其實,還有第三點。”

    史豔文微訝,“還有第三點”

    “是。”

    誇幻之父起身,史豔文不解地看着他推開樓門,撿起了牆角的石琴,看了眼史豔文,十指忽緊。

    琴身龜裂,眨眼崩碎。

    碎琴砸地,氣氛驟沉。

    “”

    殺意

    沒有

    警告

    不是。

    史豔文勾了勾脣角,是試探。

    “可看出來了”

    “豔文見識狹隘,仍舊未明。”

    誇幻之父隨手吸起一品木琴,將之遞到史豔文手中,道,“解鋒鏑既說從我這裏得不到無損的利益,那我就給你無損的利益,我送他三份大禮,也送你三份大禮。”

    “不會日後討要報酬”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