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五十八
    失而復得會讓人更加難以割捨。

    那很危險。

    會讓人失去理智。

    摺扇如燕尾攤開,薄紙下的三十二張牙牌斷了一半,牙牌頂上的渡光研潤光華,扇骨上的花紋窮盡細緻。解鋒鏑在看見它的第一眼就是這般認爲它就該如此精巧,讓人越看越喜歡。

    一如白衣君子,非是見獵心喜,而作青山萬重,察言觀色之下,不能自已。

    得一知己,死可無恨。

    可他要的不止於知己,素還真活了數百年,要說知己,其實不少,葉小釵、屈世途、一頁書,他的幾個結拜兄弟,他們都是知己。

    他得了不止一知己,早已生死無悔,但有些情感,就算是知己,也不能理解和給予的。

    可是。

    他不願意。

    解鋒鏑指尖在荷葉邊拂過,神情一時柔情似水,一時又肅然冰冷,最終只剩失了力的苦笑。

    屈世途看起來要被他氣吐血了,“你你真的是素還真嗎怎麼這麼遲鈍這扇子他就算從你手中搶不走,但要毀掉很難嗎既然不曾毀掉,那就是有意的”

    “好友,”解鋒鏑低下頭,“你可知豔文從沒叫過我解鋒鏑。”

    屈世途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說出這句話的解鋒鏑在情緒低落之下,還有股子隱藏極深的委屈,奈何當時沒注意到。

    此刻的屈世途只覺火氣上衝,“不過是個名字罷了,你又何必自囿於此”

    名字只是個代號,他當然知道,可代號用來做什麼呢

    對解鋒鏑來說,只是用來提醒旁人自己記憶未復,與全盛時期的“素還真”尚有差距。而對史豔文呢他開口閉口都是素還真,在自己面前如此,在別人面前也沒有絲毫不同,可他是用來提醒自己的。

    提醒自己記住素還真這個人,記住從不動城離開的那個夜晚。

    史豔文何等敏銳,何等心胸,可就算如此,他也從沒喚過自己解鋒鏑,這代表了什麼囿於符號的不是解鋒鏑,可正因爲不是解鋒鏑,才更讓解鋒鏑倍感痛心。

    “你倒是說句話啊”屈世途在眉心打了個結,“你爲何要將扇子留下”

    解鋒鏑不知該如何解釋,他也解釋不了,拿着摺扇的手小心翼翼不敢扣上。解鋒鏑一向穩重,然而穩重如他,幾乎也是用盡全力才壓制住了心中的躁動,只怕扣緊的手根本掌握不住力道,本就岌岌可危的信物從此便就真正粉身碎骨了。

    “他本不願意給我,我巧取了來,又有什麼意義”

    屈世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以爲你做得少了”

    解鋒鏑表情豁然大變,右腳驀然向前,“你知道是隻有你知道還是不動城所有人都知道”

    屈世途是素還真的知己,能成爲素還真知己的人,從來都沒有愚笨的,何況解鋒鏑的反應即便是個傻子也能看出問題來。

    他反應很快,剎那的怔愣還沒來得及展現就消失在眼眸深處,他看了眼素續緣,像是要說什麼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的事情,暗示青年遠離。

    素續緣默不作聲,走之前從解鋒鏑手中取回了摺扇,以防解鋒鏑一不小心將它毀去,解鋒鏑臉色更差。

    屈世途故意停了一會兒,也不去看解鋒鏑的臉色,慢慢轉過身,而後嘆息。

    “你果然知道”

    屈世途不急不緩地點了個頭。

    解鋒鏑臉色刷白,彷彿血液也凍結了,“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大家,各有猜測吧。”

    巧奪、不動城、不可爲外人道,能讓解鋒鏑慌亂到臉色大變,還與史豔文有關。

    還能是什麼

    試想當日素還真與史豔文相處還頗爲和樂,唯一的變故怕就是生弦去不動城那夜。

    據後來弦所言,那一夜是因爲素還真隱瞞之事被聚魂莊捅破,史豔文回來質問,異識附體的素還真自然回答不上來,史豔文見他態度敷衍顧左右而言他,一怒之下大打出手,奈何受傷不敵,所以殿內纔會有血跡。

    也正是因爲素還真傷了他,史豔文才會察覺素還真身上的異常。

    這個說法表面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屈世途也沒辦法從那被弦毀得亂七八糟的地方查出什麼線索。

    但,行事作風未免也太不像史豔文了。

    不就是兩個人生了些口角,再不過是打了一架,史豔文就算是因爲聚魂莊之事氣上加氣,也不至於會因泄憤而毀去偌大偏殿吧

    當日史豔文初出不動城就遇上卻塵思被圍攻一事,臨危不懼,瞬間就反應過來使了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多虧於此,蹈足鶴白丁後來才得以擺脫異識歸隱山林,可說是剛出門就立了一大功。

    這樣精明的人,說句難聽的,回去九界的方法還掌握在素還真手上,只要他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也該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定是異識附體的素還真,做了什麼出格的事,逼得他怒火燒心,理智大失。

    史豔文現在肯跟在解鋒鏑身邊隱忍不,除了報一頁書恩德,恐怕也有兩三分受制於此的緣由。所以比起他們這些人來說,史豔文應該更迫切地想幫助解鋒鏑恢復記憶。

    想到這裏,屈世途不由得再次一嘆,解鋒鏑所說的“巧取”,他還的確是沒有少做,屈世途沒有冤枉他。

    可惜事已成定局,只能祁望來日補救了。

    屈世途側身斜視,解鋒鏑那張清秀俊美的臉上好似油鹽醬醋打翻了,少見的無措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續緣應該跟你說過戮世摩羅的事情了吧”

    “”

    “你終要恢復記憶,也終要將真相告訴他,現下多了個戮世摩羅,就算有朝一日他自己不願意回去了,也要爲自己的親人考慮,你再將這件信物還給他,便是默認彼此終會無緣,日後更是沒有挽留的理由。你你你辛辛苦苦割裂記憶陪他十年,就這樣讓他走了,真能甘心”

    話至此處,屈世途已是無奈了。

    史豔文記憶封印的十年,識海一直有素還真留下的記憶作伴,十年,就算僅僅是一段記憶,十年來只陪伴一個人,萌生的感情也足夠讓人心驚了。

    而這段裹帶充沛情感的記憶,卻在不足三天的時間裏,全數注入到了素還真本體。

    正因濃烈情感乍回,素還真神識受到影響,纔會在重陽之日、在那草亭之中,做出那等意亂情迷之事。

    可史豔文不同,史豔文在那十年裏從未知曉素還真的存在,又怎麼會對一個不存在的人投注感情大夢初醒,漫說意亂情迷,連個心動都沒有,出口就是一個“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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