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七十五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中有千般糾結難料,卻止不住情心氾濫,胡能止心唯有無心。

    凡所應有,無所不有,亦,一無所有。

    來時路漫漫,去時更遙遠。

    史豔文喘着粗重的氣,跌進了史仗義的小院。

    梅知寒被他嚇了一跳,忙叫來還在院中的素續緣,兩個人半拖半扶着將人往史仗義屋裏送。

    “豔文叔叔,”素續緣從隨身的藥囊中拿出一粒丹藥給他,“暫時用此壓制傷勢,我去叫人幫忙。”

    “不必”史豔文攥住他的手腕,稍稍放緩了加快的心跳,低聲道,“幫我拿紙筆來,我給仗義留句話就走。”

    “留句話就走”素續緣愕然,“你不等他醒來嗎萬一”

    萬一他又鬧事怎麼辦

    史豔文明白他的未竟之語,搖頭道“別擔心,我瞭解他的性子,雖然不知道生了什麼,但我知道如何才能讓他平靜下來。我明日還有要事,今晚必須趕回天月勾峯,耽擱不得。”

    素續緣唉了一聲,看向梅知寒,無奈道“梅姨,煩請您準備紙筆。”

    梅知寒還愣愣地盯着史豔文呆,此刻被青年叫回了神,慌忙去外面尋了一通,緊趕慢趕研好了墨。

    可是史豔文的手在輕微地抖。

    一個“仗”字還沒寫好,墨就甩了一頁,素續緣只能在旁乾着急,史豔文不知爲何,就是不肯讓人幫忙,連梅知寒都急得變了臉色,目光在牀上的史仗義和桌邊的史豔文身上來回好幾趟,只覺這對父子委實奇怪,又委實讓人心驚。

    這樣深厚的感情,偏又這樣的不得團圓。

    史豔文無法,只能又在舌尖咬了口,扶着右手總算能寫清楚字了。

    留信不長,素續緣看着信上的字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史豔文已經站起身,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梅知寒前來收信,看見信上的字也愣了許久,倒不是字不好看,這字自然是極好的,史豔文曾是文武狀元,無論是字體還是腕力都非常人可比,鎮定下來後寫得字就算是不識字的人也能贊上一個“好”字。

    梅知寒是爲信上的話而愣神。

    那信上只有兩句話。

    這兩句話若是放在嘴上,溫溫和和地說出來,配上史豔文光風霽月的氣質,頂叫人心裏安心豔羨的。

    信上說“仗義別怕,爹親已經將事情解決了。”

    素續緣想追上史豔文,可自己猜追出院門就不見了蹤影,反而看見了佛劍分說“前輩你怎麼在這裏”

    佛劍分說往院中看了一眼,道“穆仙鳳拖我轉告,可託梅知寒照料。”

    戮世摩羅對梅知寒還能聽進幾句話,醒來後也容易安撫。

    “那豔文叔叔怎麼辦”

    “我會暗中護送,不必擔心。”

    浮光掠影,暗香幽幽。

    史豔文在一處山澗落下,山澗裏四處都是鵝卵石,溪流婉轉隱沒於看不見的盡頭,一截從山頂倒塌的大榕樹橫在中段,晚風夜霧瀰漫生煙。

    這樣的地方,人少,易藏。

    “就是這裏了,”史豔文喃喃道,“若非今日還有要事,我還真不想用這個方法”

    擎天巨傘陷地一半,枝節樹椏斷的斷、彎的彎,柔軟的葉片本該遮天蔽日,現下最多能擋三分薄地,餘下大半都投在水溪裏,史豔文粗略掃了掃,飛身踏過水溪,飄然落在了榕樹上。

    盤膝坐定,兩眼微閉,雙手置膝,凝韻聽息。

    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收視反聽,史豔文慢慢將佛氣引導只天池穴,半晌,突聞滿蓬樹葉無風自動,一道金色光華於其頭頂散,靜謐流淌的溪水忽起皺波,潑灑沾溼了乾燥的少許石面。

    史豔文腰身一彎,將污血吐了出來。

    “哈”

    長長吁了口氣,史豔文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跡,重新盤坐好,擡頭看看月色。

    朗月清空,遍地明亮,連水底的游魚都能看到。

    他稍稍放心,雙手高舉於頂,交錯一繞,收回至胸前,完全閉上眼睛,拋卻雜念入定。

    正適時,那月華恍若有了清晰的軌跡,從遙不可及的天空投射而下,衰草漣漪都有了滯緩之意,空氣中似有什麼溫柔的力量聚攏而去。

    撲簌簌的樹葉漸漸無聲,盪漾翻騰的水波也至平靜,游魚在水裏癱倒,一切事物都安靜了下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消失。

    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慢慢聚集於史豔文的身上。

    是掠奪。

    這力量雖然無比溫柔,卻形同掠奪。

    但,仍有節制。

    半刻鐘後,水波再動,葉落有聲,魚兒在水裏遊了半圈,一轉身來到史豔文落在水面的衣袂邊。

    史豔文睜開眼,雖然有些疲累,但一身的傷勢已盡數復原。

    他看着依偎在衣袂邊的游魚無聲笑開,靜坐許久,正想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很熟悉的羽翼扇動聲,很輕、很快。

    燦金的鳥兒眨眼便落在了他的肩上,狠狠啄了一口他的耳垂,好像找了很久才找到主人的靈寵在脾氣,眼睛裏卻半點神采都無。

    史豔文已經習慣了它的樣子,好笑地摸摸它的小腦袋“你又找到我了難道,你能感受到建木的氣息嗎”

    鳥兒沒回答,尖喙在翅膀下撓癢似地叮了兩下,繼續盯着他。

    史豔文忍不住又戳了下它的頭,抱怨道“小傢伙,你的主人是我,怎麼盡爲別人帶路。”

    “別人”正用扇子敲着手心,踩着水面走近,聞言輕笑“它擔心你。”

    溪水上蓮香如縷浸心,解鋒鏑踏着溪水來到他身後,也側坐在榕樹上,單手摟住他的腰,整個人都貼了上來,下巴枕在他肩上,史豔文都能感受到在耳垂輕碰的鼻尖。

    “我也擔心你,找了很久,”解鋒鏑擡起他的右手腕,微微皺眉,“受傷了”

    史豔文稍稍拉遠距離,腿腳放鬆,左手撐着樹幹,反問他“有事”

    解鋒鏑指尖輕抖,巴掌大的小鳥被他揮走,雙手將人環住,帶着人往樹冠上一躺,也不管兩人的衣服是不是會掉進水裏,就道“抱歉。”

    鳥兒啄他一下,乖乖地窩在了樹葉裏,史豔文瞄着它,暗暗嘆息。

    “不會再有第二次了。”解鋒鏑突然道。

    史豔文偏了偏頭,板着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呵呵,”解鋒鏑喫笑,像得了甜棗似的,將人摟得更緊,“豔文要是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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