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八十五
    史豔文刻寫離別,沒有後來。

    解鋒鏑刻寫離別,沒有現在。

    而真正的離別,卻恰好是後來和現在的分離。

    那女子,是芙蓉鑄客巧天工。

    也是誇幻之父點名要的信物。

    解鋒鏑離開山居前,誇幻之父笑道“那支箭的鑄造之術不出此女,她與幽界合作暗殺與我,與圓公子乃一丘之貉,忘恩,背叛,合該殺之。解鋒鏑,你既想趁早歸結束這場動亂,要卬取信於你,不如親手將此女人頭送來,以示你平亂訣心,如何”

    史豔文對誇幻之父的好感徹底降至冰點。

    以誇幻之父的立場來看,他要殺巧天工不難理解,只是卻不該讓解鋒鏑動手,巧天工與亂世狂刀之交情誰人不知而亂世狂刀與解鋒鏑的交情又何嘗不是一樣

    解鋒鏑若要動手,無異於要他與亂世狂刀手足相殘。

    所以史豔文至今仍想不通,只一個簡單的“好”字,就讓史豔文沉默至今。

    不是想不通解鋒鏑會答應的原因,也不是不相信解鋒鏑沒有辦法破解此兩難之局,而是不明白爲何解鋒鏑會這般着急。

    他沒有理由着急,相反,自己纔有理由着急。

    仗義送來的信紙上寫了“十五”二字,史豔文想自己應該纔是那個比較心急的人才對,而解鋒鏑本屬苦境,來日無限,不比他掐着日子來算計。

    他有什麼理由着急那些對付誇幻之父的生硬道理他自然是不信的,他不可能會爲了本就不公平的遊戲和暗潮洶涌的虛假平靜而急不可耐地想要取信於誇幻之父。

    還是他又隱瞞了什麼但他會隱瞞什麼如果是關於苦境的事,毫無疑問自己是會幫他的,那便沒必要瞞着自己,難道,不是苦境的事

    難道是關於自己

    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麼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我是來迎接你的,也是來同你告別的。

    如果是

    白月無光,角落的燈籠微微搖晃,桌上的畫卷帶着幾分秋意的倦怠舒緩,涼意浸透衣衫。

    史豔文推開門,飄然落至石橋,幼鳳銜着亮的樹葉翩翩落於臂彎,歪着腦袋瞧他,史豔文輕輕一笑,藍色的眸子又深了些。

    如果是,那他就該戰決了。

    “睡不着”

    幼鳳再度飛離,史豔文遙望另一座石橋,寬大的金縷墨綠廣袍不羈地覆在橋墩上,明明是隨意看來的一眼,卻叫史豔文心裏莫名熟悉和放鬆。

    他注視着誇幻之父,那雙眼睛裏帶着淡淡的金色,很是平靜,給人的感覺就像那副畫中的兩句詩一樣,不悲不喜地凝聚着視線,隨風雨不動,脫自得。

    史豔文揚了揚嘴角“前輩不也一樣。”

    “解鋒鏑去了幾日”誇幻之父問。

    “已有四日,”史豔文道,“前輩是否覺得哪裏不對”

    “急躁。”誇幻之父道。

    史豔文稍稍皺眉,嘆道“看來前輩與豔文所想並無不同,可惜他並沒有告訴豔文原因。”

    誇幻之父略作思索,道“你大可直言相問,或許解鋒鏑會給你滿意的答案。”

    史豔文怔了怔“問什麼”

    “問你欲問之事。”

    “那豔文想問什麼呢”

    誇幻之父沉沉嘆息,忽而又道“漁翁爲何沉睡。”

    史豔文不假思索,道“因爲他受了傷。”

    誇幻之父遙遙頭,然後靜默不語,於橋上極目遠眺,只望見無邊青山,層巒疊嶂擋住視線,再遠就是一片漆黑,良久,他步下橋樑。

    史豔文微怔,接着像是明白了什麼,安靜地走到誇幻之父身前,左手抵住他的背心。

    他其實並不喜歡用這力量,每當此時,他都必須放空所有的思想,將自己當成毫無波動的媒介,甚至傀儡,引導對這媒介精神傷害極大的力量無條件去幫助他人。

    他不是不願幫助別人,只是這樣的相助之法,對身邊的人可能帶來傷害。

    傷害

    “前輩,我不想給他留下傷害,可是,有些事由不得豔文做下選擇。”

    誇幻之父無言。

    史豔文便又道“前輩若是明白解鋒鏑,就該明白史豔文,我們都沒得選擇。”

    誇幻之父微微擡頭。

    史豔文繼續說道,也不知是在說服佛者,還是在說服自己,他道“不必說破,就算他知道,也不必說破”

    三份功體漸至六分,而今日,才第九日。

    “前輩,”史豔文揉揉額心,收手道,“時間不早,你該休息了。”

    誇幻之父背過手,臉上的平靜忽然產生波動,像是審視和觀察,語調驀地多了戲謔“你倒是盡職盡責。”

    史豔文背脊猛地一僵,所幸他低着頭,沒有叫誇幻之父看見他眸中的風起雲涌,只聽見他不驕不躁的聲音“前輩有三禮相贈,晚輩自該傾盡全力。”

    “哈。”

    誇幻之父輕笑,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史豔文一驚,欲要抽身,誇幻之父卻陡然加重了力道“你還能走”

    史豔文沉着臉“前輩,若是晚輩有所得罪,還請直言。”

    若是他察覺到了佛者

    史豔文眼中寒意微放。

    “你緊張什麼”誇幻之父挑眉,“卬只是想扶你上樓,怎麼,難道你那屋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

    若論不可告人,他們這山居怕都是如此。

    史豔文不露慌亂,道“豔文尚能自理。”

    誇幻之父其實對史豔文的過去並無多大好奇,他好奇的是那股力量,當然他也知道那股力量並不屬於史豔文,而是以史豔文爲媒介,從天地間引導而來。

    這種體質他從未見過,從某種程度上說,若是能解決“沉睡”這個缺陷,史豔文幾乎算得上是天地間絕無僅有的奇蹟。

    救死扶傷,這般作用在誇幻之父看來,算是最低等的利用。

    但雖有大用,不受控這一點,卻是致命破綻。

    “戒心太重,”誇幻之父鬆開手,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道,“既然如此,卬就不送了。”

    史豔文心中大石一落,身體疲憊感鋪天蓋地而來。

    他看了眼誇幻之父,以最快的度穿過石橋,進門的剎那,誇幻之父的聲音卻遠遠傳來“那第二份大禮,你可看了。”

    史豔文動作一頓,撐着門扉回頭,誇幻之父站得太遠,遠到他看不清表情,或許是因爲視線有些模糊了,史豔文揉着額頭,道“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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