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九十
    素襟短打半片,長袖帶風數年。

    左右再見。

    你不過咫尺,我卻在天涯。

    “老闆,請問這套灰衣與斗笠如何作價”

    “哦,那一套啊,加一條腰帶整二兩。”

    “抱歉,在下身上並無二兩,倒是有件新得的玉佩,不知可使得”

    “沒錢你買什麼咦嗯這個出門在外難免有周轉不到的時候,今兒個就當本掌櫃做善事了,那啥,小六啊,帶客人去後面換衣裳,對了,先打盆水給他,別髒了我的地方。不知哪裏來的叫花子,撿得這樣好物,嘖嘖。”

    錢掌櫃有個頗文雅的名字,叫做來友,不過這個名和他的姓放在一起,就有些不怎麼文雅了。

    錢來友,難道沒有錢的來了他家便不是朋友了嗎

    是的。

    小六身爲錢掌櫃的夥計,對其愛財如命的性格瞭解的是一清二楚,所以當那個一身狼狽出現在店門口時,他便在猜測此人在店中停留的時間會不會長過五個數。

    五個數是他預測的最長時間,然後出乎小六的預料,這人不止待過了五個數,而且還成功地拿到了一套衣服。

    小六送水時看了看,那套衣服質地雖然不怎麼樣,但做工還算精細,灰不溜秋的淺色外掛,中間的黑色長鍛好歹也是出自鎮上頂好的繡娘手中,領口略開,這人身材不錯,若是長得不算太殘,這身衣服罩上去,至少從背影上看是極風流瀟灑的,約莫還有點狂放不羈的味道。

    長殘了又是另算。

    “我說啊,”小六看了看那人換下來的衣裳,白色的料子被染成黢黑,猛一看還倒是哪個在走水場裏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不禁有點心虛,“這位客官,你這一身夠驚險的啊,是哪兒發財的啊”

    這意思,是問他這衣服從哪兒來的呢。

    客人有雙溫和的藍眼睛,只看那眼睛,又給人說不出的放心感。

    客人笑了笑,聲音年輕又穩重,在比他矮一點的屏風後答“說來慚愧,在下只是過路一書生,遇某家走水,不小心受了池魚之殃,幸而細川在側,方得逃生,是一路漂至此地的。”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無妄之災了。

    客人從屏風後走出,小六見到那人打理好的面容後,怔了怔,驚笑道“掌櫃怕是看走眼了,這世界上的叫花子若都長你這個模樣,說不得,我怕是散盡萬貫家財,也要去做一回叫花子了”

    客人忍俊不禁“各人際遇不同,在下要是能通小哥一樣平安順遂,倒寧可舍了這面容。”

    “這要看怎麼說了,”小六引着客人往外走,邊走邊道,“平安是平安了,順遂卻不一定,這不,我上個月的月錢掌櫃到現在還沒給我呢,不知又要拖到哪個時候。”

    “總歸是要給的,那掌櫃並不像惡人。”

    “他不是惡人,就是吝嗇貪財,小人家裏有難的時候,掌櫃也幫襯過,不然,誰願意幫他呢”

    “小哥看得開。”

    “喫喝拉撒睡,天天事兒多,再不看開點,還不累死”

    回到前面,小六直接將客人送到門外,將斗笠遞給他,還從門後鬼鬼祟祟地掏出了把油紙傘,道“小人雖沒見識,可也知道能入掌櫃眼中的玉佩必然價值不菲,買十套衣服也綽綽有餘了。我看天也要下雨了,掌櫃的貪財虧了你,這把傘便送給客官,當我替掌櫃行善了。”

    客人啞然失笑“那就多謝小哥了。”

    “哪裏,客官好走,下次再來啊”

    “好,”客人接過傘,笑道,“豔文下次再來。”

    換了乾淨衣裳,史豔文長舒口氣。

    這遭醒來不知何地,他沒感應到素還真的氣息,躺在河岸愣了許久才爬起來。

    不是海岸,也不是孤島,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九界。

    也不是不能問,史豔文想起方纔那個熱情的夥計,他其實可以從那個夥計口中打聽很多事,只是話到嘴邊,又吐不出去。

    至如今,他才真地體會到那句詩的真諦。

    嶺外音書斷,經冬復立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出了鎮子,史豔文在路口處停住,三條大路各有不同的走向,路口無人停留,他也不知該往哪裏走。

    看市面上都是夏日薄衫,女子多有圓扇在手,四面植被稀疏平常,並無太多特點,水勢流向以地勢高低判,並無大用,服飾形制並不稀有,更無線索。

    若這裏當真是九界,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此地並非東瀛。

    思忖許久,史豔文踩着太陽落山的影子緩緩離開,陪伴他的,只有越見涼意的風,和疏疏落落滴落的雨。

    日落月升後,史豔文找到了一個落腳點。

    那是一座破廟,廟裏只有兩三個乞兒圈成一團,開開心心地分食半個饅頭,枯草上墊着幾張爛草蓆和碎步。他們看見史豔文時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幾眼他眉心淡淡的硃砂,然後便是陽關道不幹獨木橋,不再看史豔文。

    史豔文倒是有所留意,乞兒潦倒歸潦倒,過得倒自得其樂,睡覺的地方還擺了幾隻不知名的小白花,將這羅剎廟的凶氣都減了三分下去。

    至夜,天上突然放起大雷,電老虎終於將那幾個乞兒嚇出灰白之色,窩在一起瑟瑟發抖。

    史豔文看了看,一揮手將所有窗戶都關上了,自己還讓出了盤坐的乾草,站在關不上大門的臺階前,像個不動如山的門神。

    幾個乞兒互相看了看,打着手勢交談一番,靠在一起睡下,朝陽初生的時候才醒。

    史豔文在外面站了一夜,沒有半點疲憊,卻又好像累得緊,彷徨無依地靠着門框,手上還有把扇子。

    長得最高的乞兒摘了朵小白花給他。

    “大哥是迷路了嗎”

    史豔文看着小白花微微失神“是啊。”

    “大哥要去苗疆”乞兒看着去路,“聽說苗王最近在平定叛亂,那裏很危險呢。”

    史豔文心裏一跳,喉結上下滾動“這條路,是去往苗疆”

    乞兒奇怪地看着他“大哥不是要去苗疆”

    “我要回家。”

    乞兒愣了愣,神色黯淡一些,看看身邊幾個弟弟,真誠道“回家啊,回家好昨天晚上多謝大哥守着我們,祝大哥早日回到自己的家。”

    史豔文看着他們,點點頭,道“謝謝。”

    乞兒也對他揮揮手,帶着幾個年齡小的孩子往就近的山道上走,史豔文看了片刻,將傘留在破廟,然後望向了那條走向苗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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