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雪 >九十三
    自從到此天台境,經今早度幾冬春。

    山水不移人自老,見卻多少後生人。

    輪迴無定,生死無常。

    素還真醒來時,身邊有個腰繫石笛的小女孩,女孩編着花冠正往頭上套,身前是懸浮的石子組成的人像,人像上的臉黑石白石各一半,這顏色像極了素還真記憶裏的某個人。

    他坐起來,多看兩眼石像。

    這大概是最不需要猜測姓名的一個人了。

    女孩被他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又手拿花冠站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地散了人像,驚喜道“你終於醒了。”

    素還真微笑致謝“看來是姑娘搭救於我,在下感激不盡。”

    “哪裏,我只是來靈界舊地看看,沒想到就看見你躺在這裏,身上還帶着傷,你怎麼樣了要不要我給你找大夫。”

    她站得近了,素還真便察覺到女孩身上沉重乾淨的靈力,和那張與史豔文有幾分相似的臉。

    素還真揮動拂塵,拍去衣上的灰塵,笑道“不勞姑娘費心,在下略懂醫術,識得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那樣最好,”女孩笑了笑,“對了,你是什麼人啊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天地一過客,”素還真道,“姑娘隨意稱呼便是。”

    女孩點頭,她也是江湖中人,也知道有人不願輕示姓名,便不多問,只道“那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靈界舊地早已成爲魔世通道的所在,現在雖說被人封印,但還是會有危險,你不該在這個地方。”

    這個問題還是比較重要的。

    素還真眨眨眼“遊歷至此,只是巧合。”

    女孩將花冠放在旁邊的石碓上,那上面已經有了好幾個花冠,放好花冠後,女孩才笑道“我還以爲你是誰的故人,來此祭奠呢”

    素還真看了看那堆積起來的花冠,帶着小女兒家的美好和虔誠,磊起來的石頭上還幫了綵帶,梵文密佈,皆是祈福之用。

    沉思片刻,素還真矮身從旁邊撿起一塊石頭,上前壓在最頂上。

    女孩訝異地看他。

    素還真道“雖非古人,但靈界之事在下略有聽說,亦有幾分敬佩之心。”

    女孩頓時笑彎了眼,旋即道“你不是說你在遊歷嗎正好我有時間,就帶你到處看看吧”

    素還真從善如流“求之不得。”

    當真是,求之不得。

    女孩說她叫憶無心。

    憶無心,史豔文的侄女,藏鏡人的掌上明珠。

    未知是否天緣湊巧,素還真恰巧就出現在了靈界,而憶無心恰巧來此祭拜。

    接連數日聽憶無心談論中原名勝習俗,女孩大方從容,卻也聰明可愛,養女如此,素還真着實對藏鏡人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在素還真的預想中,行程本該在第五日有所進展,未料第四日,素還真遇見一個人,或者說,一具屍體。

    雲團密集包圍在山坳中,那具屍體就被卡在崖上樹縫裏,興許時日不短,暑熱未絕,這屍體已經有些臭,枯枝般的手腳被烏鴉啃得殘缺不全。女孩兒雖見過不少屍體,但也着實犯惡心,素還真便用樹藤將之拖了上去,遠遠燒了,骨灰用罈子裝好,默默在崖邊站了許久。

    這個人,可以說死得很有魄力,可也可以說死得毫無價值。

    歸根究底,還是受困於親情二字,爲父死,爲子生。

    “他是你認識的人嗎”憶無心問。

    “是,”素還真極目遠眺,他知道道域的方向,他想史豔文現在一定在躊躇,道九當真死了,爲史豔文而死,誠或不公,史豔文也難以理直氣壯地去質問其父了,“他是我的故人。”

    雖然是一個,只見過三面的故人。

    憶無心臉色微變,下意識難過起來“抱歉,無心剛剛冒犯了。”

    “沒關係,”素還真悵然道,“他也算是求仁得仁。”

    “他的家呢”

    “在道域。”

    “道域”憶無心微怔,低頭看向骨灰盒,半晌,用餘光打量素還真,道,“他看起來不像道域人,你倒是像,不過無心知道,你不是。”

    “哦爲何”

    “道域不會不認識史家人。”

    素還真不置可否,他稍稍晃了個神,目光有了微妙的變化,黯然傷神的表情便有些星火般的波動。

    憶無心沒察覺,她將素還真的失神當成了難過,徑自去旁邊摘了些花瓣,向着崖邊灑下,花瓣飄飄零零,在夜晚的霧氣裏並不彰顯,一落無底,素還真神色柔和,收好骨灰盒,道“在下想去拜訪正氣山莊,不知無心姑娘可否再帶我一程”

    “好啊,正好和爹親約定的日子也將近了。”最後一朵白花飄落,憶無心拍拍手掌,甜甜地笑開。

    “那還真是令人期待的會面呢。”

    是年,清夏,君子歸。

    風塵僕僕的身影僵在當場,卻將所有的活力注入了視線,一眨不眨地盯住前方,視線落下的盡頭,是青年驚訝的臉。

    銀燕啊

    對視許久,雪山銀燕開口“你是什麼人”

    我是史豔文,是你的父親,吾兒。

    史豔文指節又抽動了幾下,鑽心的糾痛隨之而來,沒有半分遲疑地佔據了他的心臟,像被人攥住揉捏般疼,疼到斗笠下的臉都有了猙獰之色。

    雪山銀燕也看見了他手上的青筋。

    “閣下受傷了嗎”雪山銀燕放下茶盤,步出走廊。

    正氣山莊收留過不少重傷的人,他們大多如此人一般,

    史豔文斜靠在門上,重重喘息,他又忘了,過度激烈的情緒會讓自己陷入不堪,苦境給他的壓制遠比素還真想象得可怕,可人的情緒,哪是那麼容易能控制得好的

    “這位人客,可是來正氣山莊求助的”雪山銀燕快步上前,略一猶豫後站在史豔文五步之外,“先入內吧。”

    史豔文失聲笑了。

    不堪入耳。

    雪山銀燕愣住。

    這聲音有些熟悉,雖然比記憶中還是略顯年輕,可終歸是熟悉的,只是因失聲而沙啞,因喘息而顯得力不由心。

    雪山銀燕還未辨認清楚這聲音的情感,那人突然無聲向倚着門扉歪了下去,不及思索,雪山銀燕趕緊扶住了他。尚未站穩,那人就反握住他的手臂,“一滴雨”就落在手背上。

    “銀燕”

    廊間袈裟一閃,俏如來緩緩走出,看見了門口攙扶的兩人“他是”

    “大哥”雪山銀燕心裏有些慌亂,雖然他也不知道這股慌亂來源於哪裏,但就是惴惴不安得很,“幫我扶住他,他、他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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