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煥爲什麼會忽然改變計劃,提前發動宮變?朕之前一直都想不通,但後來看見他交給宮中內應聶公公的手諭,便什麼都明白了。”楚博衍故作平靜地說着。
“皇上知道我其實已經背叛王府了?”葉安歌訝然。
楚博衍不爲人察覺地輕輕嘆了一口氣:“慕容他籌劃了這麼久,隱藏了這麼久,城府可謂深到了極點,而你……竟能讓他暴怒到失了理智……”
話至此處,他的目光輕輕飄了過來。
葉安歌卻不管他眼中的別有深意,依舊追問道:“既然如此,爲何方纔皇上又十足地威脅着要取我性命?”
這一次楚博衍沒有回答,他只是神情複雜地看着葉安歌,一直看到她自己恍然大悟。
“難道說……皇上只是希望我自己表露心跡?”
這一次,楚博衍的臉頰竟然有些緋紅……
果然是這樣。
“難道說……皇上就從來沒想過要說出自己的心意?”
楚博衍靜靜地看着葉安歌,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道:“朕這一生,沒有刻意求過什麼東西,時間一長,也就不會求了,哪怕是特別特別想要的東西,也會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多年的老毛病了,竟勉強不得……”
“我就是皇上特別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葉安歌輕聲說着,就勢撲進面前觸手可及的懷抱裏。
楚博衍那挺得筆直的身子終於軟了下來,輕輕撫上葉安歌的面頰,沿着她的輪廓從溼潤的眼角滑向粉色的嘴脣,他的眼睛很黑,像一潭急速激烈的漩渦,內裏深不可測,表面驚濤駭浪。
“第一次同你分開的時候,朕,很想你。雖然說不清楚爲什麼,但就是很想你。第二次分開的時候,朕,很恨你,可是有了恨就越發地想,想到整夜不能睡,想到心口不停地疼。雖然,朕完全可以憑武力把你留在宮中,但朕從不做強人所難之事,更不想只得到一具沒有靈魂的屈殼。所以去留只在於你自己,朕……決不爲難。”
除了那次她說她想要出宮嫁人的時候,楚博衍怒極說了許多心裏的話,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心甘情願地說出對她的情意。
葉安歌心中感動,卻起了小小玩笑的心思,道:“皇上真的願意……讓我出宮,同莊將軍在一起嗎?”
楚博衍身子一僵,望着葉安歌沒有說話。
“皇上若是不肯求,那就讓我來就好了。我求你,於此時此地,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楚博衍輕輕顫抖着,猶豫良久,正當葉安歌以爲他不會說時,忽然右手被猛地抓住了,那樣劇烈的疼痛,就彷彿他的骨頭已經鑲嵌了進來。
“好,我說。”
又一次的稱謂變換後,天與地的距離正在迅速消失。
“留下來,陪我終老。”
葉安歌眼中涌出大量的淚來,如散開的珠串一樣,噼裏啪啦落了一地。
“博衍博衍博衍博衍博衍……”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這兩個字。
當他第一次自己把名字交付出來的時候,就意味着在這場情與愛中,沒有高低之別,沒有孰輕孰重。
“無論生死,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楚博衍沒有在說話,一旦真情流露就會變得無比木訥的人,只能用雙臂的緊張,鬢角的廝磨來表達內心的激動。
到最後連葉安歌都覺得他是不是太笨了一點,於是忽然擡起頭,踮起腳吻了上去,然後她就從他近乎驚慌的眼睛深處看到那些防備的壁壘轟然間倒塌,他微微羞澀地笑着,滿眼水波盪漾般的溫柔。
而後過了好一會兒,楚博衍才嘆了一口氣,道:“朕真想將你留在朕的身邊,只是這天下人都在看着朕,朕不得不……”
葉安歌回道:“皇上不用煩惱,我懂得,此番去冷宮是我自己的選擇,既然要堵住天下衆口,還請皇上萬萬不要爲了我壞了規矩,冷宮該是如何,自當還是如何。”
葉安歌這一番話可謂是在替他着想,他原本只是想着讓葉安歌去走個過場便好,沒想到她爲了不讓他有被人拿捏的詬病,竟然體貼至廝,倒讓他沒了拒絕的理由,只好道:“委屈你了,朕答應,朝堂局勢一穩,朕就來接你。”
葉安歌莞爾一笑,道:“皇上不用擔心我。”
於是乎……
所有人都只知道,楚博衍一聲令下,將葉安歌貶去了北三所。
北三所從皇城建城以來,便是冷宮的代稱。
北三所內共有三進院落,二十五間房屋,正門朝南,東西兩處破舊的照壁垂花門,一眼望去滿目淒涼,房屋塗彩久經剝落,間間灰層滿室,蛛網密佈,此時並無一人居住。緩緩依次看去,幾間木門想是因年久失修,應手而倒,揚起厚厚的一地沉灰,庭院中原有的植物早已枯萎腐爛,發出死屍般的味道,唯有一叢修竹,倒還枝葉茂盛。
葉安歌正四處觀看,一名太監帶人過來送一應衣物,又頒了楚博衍的旨意。
旨意中說,由於安常在狼子野心,夥同慕容煥一黨謀反,但念在其誠心悔過,因而由常在貶爲庶人。
葉安歌跪地,領旨,謝恩。
待所有人走後,葉安歌想了一想,換了粗布衣衫,挽起衣袖,從院中水井中汲出井水,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地衝洗好那些積滿灰塵的掃帚與拖把,又撕下某屋牀單一角當作抹布,選了距離那叢竹子最近的一間屋子進去,然後掃、拖、抹、洗……待她基本打掃完畢,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再看這間小屋,裏外共有三間,畢竟
是皇宮裏的屋子,在打掃乾淨之後,倒還真別有一番精緻,其菱花窗、紅木牀、檀木桌椅等物什上均有各種各樣的雕花圖案。
葉安歌將在一處屋中牀底下拾着的一面黃銅未央鏡立在桌上放好,對着鏡子,她看到鏡中的自己,因運動之後而出現的一張粉紅撲撲的,臨水桃花一般的小臉。
葉安歌將剛洗乾淨的青紗帳晾曬在院中繩上,重見天日的它,在豔陽下發出柔和的金芒,葉安歌看着漫天飛舞的青紗,輕輕揚揚的,就有倦意襲來,便倒在牀上沉沉睡去。
等她半夜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奇癢,方知這裏蚊蟲兇猛,連忙從漫天星光的院中收回青紗帳,因無火燭,她只能摸黑支在牀上四角繫好……待要再睡時,卻又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