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笑忘書 >第八十三章 女人與女孩(一)
    那一年燕惜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在一九九五年。

    那一年中央電視臺剛剛開始播放新聞三十分,而且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那個時候第八屆全國冬季運動會在吉林舉行,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大概到了現在她也記不大清楚了。

    不過那位音樂老師在意的不是這些,她不在乎遙遠的波西尼亞戰爭結束,也不關心伽利略號太空探測器進入繞木星飛行的軌道,更加不在乎英國停止在北愛爾蘭的軍隊巡邏。

    她在乎的東西很簡單。

    一杯酒,一口煙。

    是的,燕惜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子像她這樣的嗜酒如命,又比村頭的老頭老太更會抽菸。

    每當她點起一支菸然後掏出一個鐵皮酒壺的時候,燕惜就恍然間覺得,或許白老師不應該活在這個時代。

    哦對了,這個音樂老師姓白,名字叫白凌,是從北方的大城市裏來的。

    她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一座叫做臺河市的地方。

    “不過我卻一點也不喜歡那地方,那裏到了三月還是漫天的飛雪,完全看不到一點奼紫嫣然,就好像天空之下都死絕了一樣。”

    燕惜永遠記得她抽着煙喝着酒的樣子,好像一個瀟灑至極的俠女一般的模樣。

    每當她說起來這樣的話的時候,燕惜就會仔細打量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這片小山村。

    好像她說得沒有錯。

    這裏每到了十一月纔開始有一點點的微寒,不過很快,一但除夕過去了,就連這一點微寒都消逝不見了。

    然後就是開遍了漫山遍野的花,堆滿了整個世界的陽光。

    溫暖,且祥和的世界。

    燕惜忽然開始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只是因爲白老師的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就讓她對這個她從小到大,討厭了十多年的地方,充滿了喜愛。

    雖然有的時候,她也想見識見識白老師的故鄉,所以她答應白老師,一定要考到北方,去見見那寒冬裏面的豔陽。

    那一年的八月,白老師帶着燕惜去山裏面遊玩。

    她們兩人很親密,甚至於宛若忘年交一般的好似老友。

    白老師私底下,只會叫她的名字,而同樣的,燕惜也只會叫她一聲凌姐。

    凌姐其實已經快要四十多歲了,可是依舊看起來與二十多歲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每當別人問起她來的時候,她就會說在她二十四歲的時候,她曾經遇見了一個老巫婆,她詛咒她,永遠不會老去,永遠不會死去,就算是身邊所有重要的人都死去了,她也依舊還是會活着,孤獨終老。

    “那絕對是這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了。”燕惜與白老師走在一片楓葉落盡的樹林中,緩慢的說道。

    “爲什麼會這樣認爲你不覺得老去是女人最大的敵人嗎這樣有什麼不好,我依舊可以顛倒衆生,至於其他人的死活,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她的話未免絕情,但又帶着幾分決然,好像是經歷過一切最爲痛苦的事情,難免活成了這樣。

    “不啊凌姐,要是我老了,我愛的人,我的孩子,還有我的身邊的每一個我曾經珍惜的人,一個個的走了,那我會很痛苦的。”

    燕惜認真的說道。

    說道這裏,白凌就會放聲大笑。

    “哈哈哈,你未免也太認真了吧凌姐姐和你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真的會這樣我這只是保養得好而已,我比較懶,又喜歡睡覺,睡着睡着,就睡成了這樣。”

    “那凌姐姐一定是睡美人咯”燕惜微笑着說道。

    “別胡說,活成我這樣的,可以說是老妖婆了,還睡美人呢,怎麼會有人要啊。”

    她拿起酒壺喝了一口,酒壺裏面的酒香味很濃郁,而那種酒的顏色,卻是一種詭異的紫色。

    凌姐倒是和她說過,這叫流霞,都說是取自天邊的霞光之下最清純的水釀製而成。

    雖然燕惜並不知道,這是否是真的,不過在陽光之下,這流霞就真的像是一道清澈的霞光,飛流直下,垂入玉口,惹人心中不由得覺得,從來沒有誰喝酒的時候,會有她這般的瀟灑。

    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之處。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有的人活成了一頭牛,終日耕種,不知道疲倦,有的人活成了一片霞雲,晝伏夜出,只釋放一瞬間的光彩。

    而像凌姐這樣的人,則是活成一縷嫋嫋的青煙,薰神染骨,所過之處空留餘香卻又無跡可尋的瀟灑。

    燕惜知道自己大概就是希望自己變成像凌姐這樣的人,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從小在別人歧視的眼光之下長大的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比別人嚴格許多。

    就比如有的人只需要考到六十分就能夠得到老師的鼓勵,但是她不同,哪怕她拿下了全班第一名,也沒有人會恭喜她,爲她慶祝。

    因爲就連老師也覺得,她用來讀書的錢,不過是販毒得來的髒錢。

    這樣的人,不配讀書,也不配出人頭地。

    她的長輩們所犯下的錯誤,要她一個孩子去彌補,去受人折磨,受人歧視。

    他們或許不敢站出來說她的父輩們做的事情如何的不對,如果的冒天下之大不韙。

    但是他們卻是敢站出來說:“你考這麼高的成績該不會是因爲作弊吧”

    他們對販毒的事情隻字不提,只是以另外的方式,去污衊,去詆譭她。

    以此來宣揚自己那可憐的正義感。

    但真正願意去阻止那些販毒者的人並不是他們。

    歸根結底,他們所認爲的東西很簡單。

    那就是燕惜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人,燕惜是社會最低陳的污泥,哪怕他們自己也是社會的低層,他們也比這些爛泥要高人一等。

    於是白凌就成了燕惜的避風港,她是所有老師當中唯一不會嘲笑她,也是唯一會和她談心的人。

    一九九五年的暑假的時候,所有人離開學校的宿舍,準備回到家中。

    可是她不願意,她情願待在學校裏面,或者是去到南城的任何一個地方做一段時間的臨時工,賺取自己的學費。

    也正是同樣不願意回家的白老師,得知了她不願意離開的事情。

    “我正要去晴山,你要一起來嗎”

    白凌在宿舍裏面找到了正在看書溫習的燕惜,不由分說的,將她帶到了晴山。

    從晴山回來之後,燕惜就再也沒有見過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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