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般人,不死也得在牀上躺上數月。然而,掌風送出,卻是遇上了一堵牆,洶涌的內力無處宣泄,便只有原路返回,直撞得沈蒼梧手臂發顫。
這一切發生在瞬間之間,沈蒼梧背後卻驚出一身汗。
“幹嘛幹嘛”
來人似是非常不滿,氣呼呼道:“死小孩,這麼兇一點都不可愛”說着,那人轉臉笑嘻嘻地對宋蘊之道:“方纔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我壞話呀。”
“剛纔是誰在說我壞話啊”
來人伸出雙手,在宋蘊之臉上這裏掐一掐,那裏捏一捏,嘴裏還不住嫌棄道:“這麼瘦,不好,不好,肉都沒了。鉻手”
他嘴上說着,手下動作不停。
一會兒,宋蘊之的臉上便出現青青紅紅的印子。
宋蘊之掙脫不出,眼淚汪汪看着沈蒼梧。
沈蒼梧望天,裝作沒看見。
於是宋蘊之只得收回目光,可憐兮兮看着眼前的人。
馬車幽靜,來人一襲白衣,銀絲繡花的暗紋盤繞袖口,領角位置同系的花案,卻淡了許多,看上去清新而雅緻。
他頭髮烏黑亮麗,被一根古樸的白玉簪子束着,整個人看上去,英氣且逼人。看他的裝扮,還以爲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儒雅名士。
然而,他是方一白。
終於,方一白停了手。
宋蘊之趕緊往後微挪了身子,一臉委屈地看着沈蒼梧。剛纔爲什麼不幫我
沈蒼梧甩了甩仍舊發麻的手臂,朝方一白斜了一眼,打不過
宋蘊之轉臉,決定不理他。
方一白看着面前兩個小孩嘴角勾着,顯得很高興。雪白的袖子揚起,沈蒼梧只覺手臂一涼,那酸痠麻麻的脹痛感倏地不見了。
方一白點,“反應不錯。”說罷又嫌棄道:“就是這武功怎麼也沒長進多少”
沈蒼梧也不反駁,倒了杯茶遞過去。
方一白接過,表示很滿意。
宋蘊之幾乎要抓狂,這些個老頭子每次見面都掐自己臉,還直接用內力碾壓兄長,又嫌人家武功不好,這什麼道理
最最重要的是,這個時候跑來暮霞城
宋蘊之向來是個藏不住話的主,便直接道:“方老頭,你不會真要去決鬥吧”
陽光熱辣,只有馬車軲轆滾動的聲音,一切靜寂而幽遠。
方一白端着茶,頭也沒擡,“決鬥跟誰決鬥”他心中疑惑,方淑那討厭鬼在縹緲仙宮呢,幾時跑出來了
這人真是討厭日頭這麼毒辣,誰願意動他動手啊,又不是沒打過
宋蘊之咬牙,忍住想扯他頭髮的念頭,撩起車簾朝山頂看了一眼,“裝,你就裝小天池那邊可還有一羣人等着看熱鬧呢”
方一白“哦”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宋蘊之說的和自己想的根本就是兩碼事,忘了還有小天池天池那茬呢。
宋蘊之見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直跺腳。
“坐好”
方一白不等他說什麼,開口道:“這麼八卦做什麼我就說你們這些死小孩,不好好勤修武
宋蘊之撇嘴,“方老頭,你好意思說別人,是誰爲老不尊跑江湖上欺負後輩來了。”
“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清啊”
耳朵被人揪着,宋蘊之只好閉嘴,沈蒼梧忍着笑,遞了盤點心過去。
方一白哼了聲,轉身喫點心去了。
被提起這事,方一白多少有些鬱悶,也沒少被方淑那討厭鬼嘲笑,可那不是沒辦法嘛。畢竟自己這一身武藝若是後繼無人,實在是武林一大損失。
正想着,聽到沈蒼梧的聲音,“師叔祖,你下飄渺仙宮到底是爲了何事”
方一白哼了一聲,“要你管”說罷,頭朝後探,身子一翻,便出了馬車。
他此時在京師出現,雖然有些奇怪,宋蘊之二人也沒放在心上。
馬車悠悠晃晃,宋蘊之喫着點心,喝着涼茶,覺得有些困了,便枕着沈蒼梧的胳膊睡去。恍惚之間,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裏柳催雪似乎說着什麼卻怎麼也聽不清,他一急便醒了過來。
耳邊嗦嗦風過,一隻灰白的鴿子正巧落在窗棱上。
宋蘊之看着,似乎還沒清醒。
沈蒼梧取了信,看了一眼,立馬坐了起來,雙眼明亮地看着宋蘊之,“蘊之,有催雪的消息了”
宋蘊之生怕自己在做夢,在腿上使勁掐了一把。
“宋蘊之,你手往哪裏掐”
“沈黑臉別掃興”
“再不放手把你丟出去啊”
“你這麼小氣,以後是找不到好姑娘的。”
“你再說一句”
“她在哪啊”
“宸州”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而去,不一會兒,那聲音便遠了。
轉眼到了傍晚,昏昏的秋日越隱越深。趕了大半天路,肚子早餓得咕咕叫,看到前方小鎮,宋蘊之幾乎是瞬間從馬車裏躥了出來。
那身影,快得就像離弦的箭。
沈蒼梧在後頭搖頭,仔細將馬車停好。
天色灰暗,長街寂靜。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步履匆匆往家趕。頭頂不時有煙飄過,近了能聞到飯菜的香味。
聞着夜色中的飯香,沈蒼梧不覺加快了腳步。
宋蘊之軟趴趴地撐着桌子,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滾滾冒着蒸汽的大鍋。
那是一家餛鈍攤,簡單的幾張桌椅,也沒什麼人,攤主是個中年大漢,握着長勺站在鍋邊,旁邊的婦人正將捏好的餛鈍放入鍋中。
最是尋常一幕。
宋蘊之看着,有些怔怔。
滿地泥濘,灰生塵侵,卻能在日落犬吠之中做個尋常百姓,哪怕生活並不富裕,仍有人相伴。
這般想着,沈蒼梧敲了敲桌子,“餓傻了”
宋蘊之擡頭,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落到眼前。清亮的湯色中,餛飩悠悠打着璇兒,上撒翠色蔬菜,香氣四溢。
婦人放下碗,笑道:“這麼俊俏的小公子,看給餓的。慢慢喫,不夠還有。”
那邊大漢也咧嘴笑道:“管夠。”
宋蘊之點頭,顧不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