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一片狼藉,元寶將撞得有些歪的桌椅挪正,又將撒了滿地的飯菜碎碗收拾乾淨,這才躡着腳步往裏走。
牀上喬遠洋雖然沒像上次那樣縮着,整個身體蜷成蠶寶寶一樣裹在被子裏,但剛纔那翻吵鬧,夫人抹着眼淚束手無策,傷心的模樣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老爺終是不忍,這才點了少爺的穴,讓他昏睡過去。
元寶看了一眼,雙眼通紅地拿着掃帚出了門。
方出門就見一黑一青兩條身景,嚇了啊了一聲。
宋蘊之輕聲道:“元寶,是我。”
元寶定睛一看,監視宋蘊之,當下鬆了一口,“是你啊。”
他年紀雖小,但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心中宋蘊之有事要問自己。可一轉臉看到沈蒼梧那張冷冰冰的臉,一時心裏有些發怵。
宋蘊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房內,思索之下問元寶,“你家少爺那晚出去之前,或者出去後,有沒有接觸過什麼陌生人”
元寶想都沒想就應聲道:“有啊。”
宋蘊之臉上一喜,忙道:“什麼人”
元寶疑惑,喬家做的是茶莊和茶葉聲音,喬遠洋每天都要見很多的人,有不認識的,也有認識的。可,這有什麼奇怪的
宋蘊之方纔太急,也沒講清楚,只得補充道:“跟生意上的事無關的人,有嗎”
元寶仔細想了下,摸了摸額頭,忽然眼睛一亮,道:“哎呀,還真有那麼一個人,是少爺的朋友。”說着,他看向宋蘊之,“少爺吧,有甚多的朋友,可這陣子除了那位公子之外,幾乎沒和其他人走動。”
說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了半晌,使勁地抿了抿嘴脣,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樣。那位公子雖說和少爺很投緣,不過他和公子認識才不到兩個月。”
宋蘊之眼中一亮,道:“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名字”
元寶心裏一沉,忙問:“少爺出事是不是和那位公子有關”
宋蘊之沒想跟他說的太明白,畢竟這也只不過是自己的猜測,便說道:“也不是。只不過要查出你家少爺出事的緣由,肯定不能放過任何線索。”
說着,他又道:“那位公子叫什麼,住哪裏”
元寶點了點頭,卻又搖頭,“我沒見過那個人。”
宋蘊之蹙眉,“這是爲何”
元寶雙眼通紅,“那位公子和少爺每次都是約在府外”
宋蘊之瞭然,想起之前提過最近一段時間喬遠洋每次約人喫酒喝茶,元寶都未跟在身邊。正因如此,元寶才如此懊悔。
元寶想到這些,竟忍不住抹起淚來。
出了喬府,沈蒼梧一直沒說話。
元寶的話雖然並不詳盡,可很明顯確實有那麼一個人別有所圖,而喬遠洋在接觸他之後出了問題,以致於現在有點瘋癲。
宋蘊之料定那人有問題,一時心緒紛雜。
金一勺也提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出現在明月樓,不過是拋磚引玉,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就是十全如意盅。金胖子性格古怪,最是喜歡反其道而行,那人正是利用這一點,一步一步將之引入甕中。
而喬
遠洋,一個多月前認識的那位極其投緣的朋友。
春歸樓在大庸的分部有兩處,歸雲客棧只是其中一處,實際上只是散佈消息的。而吳霜閣纔是收集情報的所在。
思索再三,宋蘊之還是決定去吳霜閣一趟。
他像泄了氣的皮球,肩膀一塌,兩手搭上沈蒼梧的肩膀,重心前傾,頓時全身大半重量都掛在沈蒼梧背上。
就聽他長長嘆了口氣,嘀咕道:“還是要動用春歸樓的力量啊。”
拖着這麼個“包袱”,沈蒼梧無奈笑了。那張冷硬的臉驀地柔和了許多,“素謙將它留給你,不止是要你保全它,也是保全你。”
宋蘊之嘆了口氣:“韓姐姐”
迎着日頭,往事仿若春風吹面,拂過便遙遙無期,只剩心湖微蕩的那點漣漪,仿若夢幻。兩人就這樣走着,直到一陣琴音破空而來。
河水悠悠,岸邊一排柳樹,天心裁剪而出的細長柳條,纖柔靈動,彷彿姑娘舞動的葇荑,又似葇荑藏着葇荑的紅袖,飄拂過河面上空。
對過雕樑紅瓦,院中幽蘭翠綠,零星的小花在悠揚的琴音中,肆意怒放。
進了院中,宋蘊之擡頭朝堂壁上看去,“吳霜閣”三個大字一點一勾、一撇一揦追着音符,彷彿下一刻就要破空而去。
宋蘊之笑道:“都說司空姐姐極其喜歡張旭,看來是真的呀。”
沈蒼梧看了一眼,“顛張狂素,果然墨池功深。”
宋蘊之點頭。張旭草書自孤蓬自振、驚沙坐飛中悟得形態,又從公孫大娘的劍法中領會低昂迴翔之態,雖說好酒,醉易號呼狂走,落筆揮灑之間,也是至情至性。
說話間,進了閣內。
吳霜閣雖是消遣之地,卻不比秦樓楚冠紛亂嘈雜,閣內清靜幽雅,衣香鬢影往來動作輕盈,琴聲叮呤仿若深澗溪流,讓人聞而忘返,除了文人士子,尤受權官達貴的喜歡。
一曲奏畢,滿座呼好。
司空音從簾幕裏款款走出,見一旁站立的宋蘊之和沈蒼梧微微一驚,那張精緻的面容卻絲豪不顯,兩人緊隨其後,進了樓上的靜室。
宋蘊之叫了聲,“音姐姐。”
司空音轉過身,滑如凝脂的臉上映着天上緋霞,霧靄空溟的笑眼裏,盛着一對靈動的眸子,烏黑的秀髮簡單地挽了一個流雲髻,被墨綠的簪子束着,瀑布般垂到腰跡,恰到好處掩映曼妙的身形。
三人落坐,司空音這才道:“你們倆怎麼到了大庸城”
前陣子還收到聽雨樓的飛鴿傳書,花千影說走不開,事關柳催雪的消息,宋蘊之放在心尖上的人,便沒有多問。
宋蘊之笑道:“大庸風景別緻,往後怕是要常駐了。”
也不隱瞞,將武陵源那邊的事情說了下。
司空音將外披的龍綃繡衣脫下,裏面齊腰的襦裙肩上繡了只金鳳,絢麗的羽毛,凌空展翅,姿態盡出。
聽到宋蘊之的話也不驚訝,只道:“吳霜閣都是些只會侍琴的姑娘,做不了什麼,用度上日後若有短缺,莫要忘了,春歸樓是你的家。”
宋蘊之笑道:“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