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松是烏圖部族裏的勇士, 是族長沃突最信任的下屬之一, 他們的母親來自同一個小部族,兩人從小一起長大, 感情很好。

    對於沃突這個族長兼好兄弟, 那日松是非常瞭解的, 他確實不會喜歡那種柔弱的彷彿風一吹就會折斷的女人, 他欣賞的向來都是他們草原上能騎馬能揮刀的女人,所以這段時間他都不怎麼高興, 如果不是不樂意,他也不至於只帶着幾個人就這麼匆匆來接人,連臉上的鬍子都沒刮,一副滿不在乎的混不吝模樣。

    那日松一度擔心自己族長會因爲不滿妻子,不肯跟她生孩子,導致大帳沒有子嗣出生。但是那日松沒想到, 只是見了人家一面而已,族長會表現的這麼丟人。

    酒壺掉在草地上,酒液灑出來浸溼了草地。那日松喊了聲族長,見人沒反應,乾脆自己把他的酒壺撿起來,又喊了他一聲, 才終於把人叫回了神。

    沃突:“”

    殷如許已經把簾子放了下來,他看不清後面的人, 只見到那大車簾子後面隱約的一個窈窕身影。

    沃突:“這就是我的妻子”他第一次用妻子這個詞。

    那日松:“對, 應該就是殷國公主了。”

    沃突咳嗽一聲, 小聲和兄弟嘀咕:“我覺得還不錯。”

    那日松:“”你來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是誰剛纔在路上臭着臉拽的不行,還揚言要把人送去牧羊的

    內心充滿了對兄弟的無語,那日松勉強在衆人面前給了他一點面子,“嗯,族長說的是。”

    兩個隊伍匯合,沃突一行人在前方引路,周邊只剩下自己兄弟幾個的時候,那日松終於笑了出來,對沃突說:“族長,你現在還捨得讓人家去牧羊嗎”

    沃突時不時扭頭看一眼身後隊伍裏那架大車,神情中有點躍躍欲試,聽到這話,他詫異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那日松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另一個勇士嘿嘿笑,“族長,你不是說不喜歡這種中原貴女嗎,怎麼剛纔看人家都看呆了。”

    沃突一腳踢過去,那人趕緊勒馬轉向,避開不講道理的族長,仍舊坐在馬上笑話他。

    “我剛纔看到她,覺得心裏有種”沃突又看了眼大車,壓低着聲音對身邊的那日松說:“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我好像認識她,好像在夢裏見過她很多次了,心裏莫名其妙的很高興。”

    那日松:得了,自家族長一眼就被人勾走了魂,這還擔心個什麼,現在該擔心的就是人家嬌滴滴的公主,能不能看上這個不修邊幅的糙族長了。

    他正想着,聽到族長吆喝:“加快速度”

    沃突是這片草原上最大部族的族長,也是烏圖有史以來最年輕勇猛的族長,他出生時天有異象,雪山上的羣狼齊吠,所以大家都稱他爲狼神之子。他能和下屬們開玩笑,但同時身上有股令人信服的氣勢,一聲令下,那些送嫁的隊伍不自覺就聽從了他的指揮,全都加快步伐,緊張地跟着他一起快速前進。

    “公主,怎麼隊伍突然行進這麼快”

    “好像是那個族長讓加快速度的。”一個宮女扶着殷如許。

    殷如許沒說話,她顰着眉,用絲絹帕子捂着自己的脣。大車加快速度後很顛簸,這草原上不比城中鋪了平坦的青石磚地,她到底是個嬌弱貴女,有些受不住。

    見她實在難受,宮女便問她:“公主,是不是讓人去說說,放慢些速度”

    殷如許搖頭,“給我拿個提神清腦的香囊。”她將香囊壓在鼻端,默默忍耐着。

    隊伍最前方的那日松見族長脫繮野馬一樣往前疾馳,不得不追上他問:“族長,咱們這麼快乾什麼,這周圍都是我們的領地,就算今天趕不到,就地休息一晚也沒關係啊,不用趕這麼急吧”

    沃突說:“早點把媳婦帶回去,我放心”

    那日松沒想到他是這個理由,“都到了咱們地盤了,飛不掉,我看還是速度慢點,他們都要跟不上了。”

    沃突奇怪:“這速度也算不上快,怎麼會跟不上。”

    那日松:“族長,真的,對他們來說這速度很快。”

    後頭的隊伍忽然停了下來,又從隊列裏奔來一匹馬,一個侍從趕上來說:“烏圖族長,我們公主身體不舒服,您看是不是讓速度慢點”

    他還沒說完,沃突就調轉馬頭回到了隊伍中間的大車附近。殷如許被宮女扶下大車,整個人臉色蒼白,立在一邊強忍噁心,宮女們小聲詢問她怎麼樣,是不是需要水。這時候一個陰影籠罩過來,殷如許和兩個宮女擡頭,就見到那個看上去

    兇巴巴的沃突族長騎着馬來到她們身邊。

    兩個宮女心裏直打突,以爲他是嫌棄她們耽誤時間,忙陪着小心解釋:“我們公主身體不太好,一路長途奔波,沒能好好休息,過於勞累,所以身體有些不適,大車又顛簸,下來透透氣,休息一會兒。”

    沃突下了馬,走近殷如許,他身材健壯而高大,步伐很快,特別有壓迫感,嚇得兩個宮女下意識退後了一步,倒是看上去最柔弱的殷如許,站在那望着他的眼睛沒有動彈。沃突的眼睛是幽綠色的,據說那是狼神眼睛的顏色,見到那雙眼睛裏的擔憂之色,殷如許下意識朝他笑了笑。

    沃突:“”笑的真好看他想說什麼,一下子全都忘記了,還好鬍子沒刮,臉紅也看不見,不然這該多丟人。

    “等我休息一會兒,就可以繼續走了。”殷如許對他說。

    她的聲音柔和,是沃突從未聽過的柔軟聲音,因爲身體不舒服,還有些虛弱,沃突簡直憐惜得不行,要不是兩個人現在還不熟,他還有點莫名的不好意思,現在就上手去扶人家了。

    “啊嗯,你不舒服”沃突說了句廢話,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他嫌棄地瞥了眼那華而不實的大車,“這車坐着肯定不舒服,你乾脆跟我一起騎馬好了,吹着風曬曬太陽,比悶在那裏面舒服多了”

    殷如許沒有立刻答應,她遲疑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們這一世,纔是第一次見面,是與從前都不同的相見,她心裏也有些忐忑,不知道他對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更好。

    沃突沒等到媳婦回答,有些納悶,心說,果然是中原的女子比較含蓄羞澀,大概是和他現在不熟,所以不好意思和他一起騎馬。

    那日松頭疼地蹭過來,把他拉到一邊,恨鐵不成鋼,“族長,你先收斂一點,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你這些日子都沒洗澡,鬍子也懶得刮,這個邋遢樣子,再看看人家公主,讓人跟你騎一馬,人家不嫌棄你嗎”

    沃突這纔想起來自己現如今是個什麼尊容,他現在後悔來之前沒有把自己好好拾掇下,可是來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會突然看上人家啊。

    他扭頭走回殷如許面前,有些悻悻地摸摸鼻子,“那你還是坐大車吧。”

    殷如許聽到他們嘀咕了,心裏覺得有點好笑,看他這暗地裏懊悔的模樣,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小聲說:“好,我騎馬只是,我不會騎馬。”

    沃突一愣,興奮地哈哈大笑起來,“好,我們騎馬,沒關係,騎馬很容易的,騎一騎就會了,我教你”

    殷如許還沒準備好,但沃突動作很快,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殷如許的腰,輕輕鬆鬆就把她整個人給舉了起來,放到自己的馬背上。這突然的動作嚇到了毫無準備的殷如許,她忍不住低呼出聲,聽到她這受驚似得小小叫聲,沃突驟然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撞了下,癢癢的。

    他樂出聲,自己也跨上馬背,手臂往前把人圈住護在身前。“沒事的,我從小在馬背上長大,有我護着你,絕對摔不下去。”

    “我帶你去吹風”

    沃突騎着馬帶着人公主就跑走了,留下一羣呆傻的宮女和侍從,“”不是,公主就這麼直接把我們公主帶走了

    殷如許靠在沃突懷裏,顯得嬌小而柔軟,沃突感覺她就像一團雲朵,輕盈的,帶着一股香味,他都不敢用力抱,怕把人給抱壞了。

    騎馬也不是什麼很舒服的事,雖然風迎面吹着確實比在大車裏透氣,但太快了還是讓人接受不了。

    “慢慢一點。”殷如許拉了拉沃突的衣襟。

    沃突這人騎馬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慢,每次和族人出去,都是一騎當先,一羣人追趕他累得要死要活,誰讓他慢點他都不聽,這會兒可好,被公主軟軟一拉,立刻降速,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說過“騎馬不騎快,還不如走路”這種話。

    速度慢下來之後,殷如許終於感到放鬆了些,也能慢慢看着周圍的風景了。

    她生生世世被困在精緻的宮殿裏,所見都是華麗連綿的宮舍樓臺,玉樹繁花,人在宮殿裏,就像是在一個框裏,走不出去。可是在這裏,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往上看則是毫無阻礙的天,世界彷彿變得無比廣闊,顯得人那麼渺小。

    這就是從前那麼多世裏,沃突說過,想帶她來看的景色,她終於能和他一起看了。

    殷如許不知不覺,整個人都窩在了沃突懷裏。她聽到身後那個溫熱胸膛裏心跳的聲音,像鼓點,又像馬蹄奔跑時不停敲擊地面。

    她聽到沃突張口唱起了歌,他的歌聲渾厚,迴盪在她耳邊,也迴盪在整片草原,雖然她聽不懂意思,但這一刻,她得到了久違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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