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四年臘月初九, 這一天, 開封府的升堂陣容蔚爲壯觀。

    開封府尹包拯端坐大堂主案,堂下,當朝八王趙德芳,國舅龐太師, 宰相王欽若,丁謂四人分左右而坐。

    衙役們敲過水火棍,威嚴呼喝之後,狄家兄弟,秦無歌主僕,龐煜主僕, 被擡過來的丁定及家僕,和食店食客證人紛紛到場, 滿滿當當的擠了一個大堂。

    包拯先是讓人把丁定擡上前,其他人先退一步, 驚堂木一拍, 開口道:“丁定,本官問你,昨日之事, 起因皆由你先出言挑釁而致,你可承認”

    腿上夾着柳枝, 坐在此刻平鋪的地上的軟兜裏的丁定立刻道:“冤枉啊大人, 我只是見有人在喫撥霞供的店裏要面喫, 一時好奇看過去, 看見安樂侯在,就出聲打了個招呼而已,哪裏有出言挑釁啊。”

    秦無歌頓時眉頭一皺,纔要上前,龐煜攔了他一下,吊兒郎當的開口道:“哎喲,丁定,我以爲你只是腿斷了,敢情腦子也糊塗了麼”

    一句話讓丁謂看了一眼龐太師,卻見龐太師正悠悠然喝茶,絲毫不理會自己兒子的拆臺,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龐煜往自己身後大堂門口圍觀的百姓指了指繼續道:“這整個開封城,哪個不知道你丁定與小爺我那是對頭,兩看兩相厭的你跟我打招呼誰信啊。”

    門口的百姓們聞言,互相交頭接耳,儘管兩個紈絝他們都討厭,不過龐煜的說辭還是很相信的。

    “肅靜”包拯一敲驚堂木,對龐煜道:“這麼說,小侯爺不認同丁定的供詞那小侯爺是否記得,當時他到底說了什麼”

    歪着腦袋想了想,龐煜搖搖頭:“那誰記得好像大概是說,我們跑到那家店吃麪挺好笑哎,我說丁定,喫飯嘛,我們喜歡喫什麼就喫什麼,人家店家都我們要什麼給我們上了什麼了,我們之後付錢就是了,你一個來喫飯的,怎麼那麼多事啊你這麼多事,不是要挑釁,是要幹嘛”

    丁定被問的一噎,他本就是強詞奪理,哪有話接

    見他說不出話,堂上包拯又道:“好,本府暫將此事緣由擱置一旁,本府先問問你,你見了狄家兄弟與安樂侯一起喫飯,何以出言奚落他二人”

    丁謂朝丁定身邊的管事使了個眼色,管事咬牙跪下道:“回大人,此事是小人的錯,小人因先前找藉口貪墨了狄家兄弟的工錢,後跟少爺說他二人貪心不足,要訛詐丁家,少爺錯信了我的話,纔會對他們兄弟沒有什麼好話,此事並非少爺的錯,都是小人之過,還請大人明察。”

    說完,原本跪在地上的他伏下了身子,頭磕在了地上,再也沒擡起來。

    狄春已經呆住了,秦無歌轉頭看了看一旁的狄青,見他沉默地看着那個管事,心頭怒火不由騰騰昇起,由這個開頭,她幾乎已經預見了此事的結果。

    丁定大概不會有任何錯,狄家兄弟會承擔一切的後果。

    “哦是這樣麼那麼狄家兄弟,你們的工錢是否真的爲管家所貪墨而丁定,於此事並不知情”

    聽見包拯問話,早就憋了一肚子話的狄春正要上前,狄青卻拉了他一把,沉聲道:“回大人,這位管家,的確是找藉口貪了我兄弟二人的工錢,但他是如何與這位丁少爺說的藉口,我兄弟二人並不清楚,只隱約聽得是藉口我兄弟二人飯量異於常人,工錢抵了口糧。”

    他說話進度有度,並不把話說死,因爲實在不清楚後面還有什麼等着他們。

    包拯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八賢王也捋了捋鬍鬚對狄青頗爲滿意,此事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狄青這般退一步,丁相公那邊,大概也不會那般咄咄逼人了。

    想到這裏,八賢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丁謂,看清他神色之後,卻是眉頭一皺,心中不由得暗歎一聲,開始思量待會兒是不是說些什麼也好救一救這兄弟二人。

    “丁管事,他說的話,你可認同”包拯問那管事。

    管事本想擡眼看看丁謂,但奈何他如今的姿勢實在不方便這麼做,只好喏喏的應道:“是,是這樣的。”

    “那你們在僱傭狄家兄弟二人之前,又是否規定了食宿由哪方承擔”

    “由丁,丁家承擔。”管事顫巍巍的答道,他不敢不這麼答,因爲僱傭文書在那裏放着呢,想到這個,心裏就忍不住的悔恨,不知道是悔自己貪小利,還是恨自己事情處理得不乾淨。

    “啪”又是一聲驚堂

    木,包拯喝道:“既如此,你又爲何以他們口糧所費頗多爲由,貪墨他們的工錢”

    管事顫顫不敢說話。

    包拯見他的樣子,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看了看一旁的狄家兄弟,最後道:“此事,本府就判你付給狄家兄弟十倍工錢,杖二十,監收三月,你可服氣”

    管事身上的精神頭一下子就鬆懈了下來,癱軟在地道:“服,服氣。”

    十倍開封府外的百姓紛紛驚呼,狄春先是意外,隨後是開心,但狄青臉上卻越來越凝重,秦無歌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明白了包拯的用意。

    終於,她忍不住上前出聲道:“大人,既然丁家貪墨狄氏兄弟工錢的案子就此瞭解了,那麼,是不是該給民女審一審,這位丁少爺,辱罵民女及民女家屬的案子了”

    王欽若見她主動出頭,皺眉道:“妤兒,不得無禮,該判什麼案子,自有府尹大人說了算,你個女兒家,還是少干涉這些,配合大人辦案就好。”

    聽到王欽若叫秦無歌的稱呼,龐煜先是一呆,隨即心中默唸了幾下,妤兒,妤兒,咦她叫妤兒,他叫煜兒,音同調不同誒,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妤字,上天難道是專門來成全他的麼

    那廂確定丁定又喊冤道:“表姐,弟弟就是再胡鬧,也不會辱罵表姐和表姐的家屬啊,表姐的家屬,難道不是我的親戚麼我怎麼會那般糊塗呢”

    一句表姐,一句弟弟,加上王相公訓斥晚輩的語氣,瞬間揭開了秦無歌的身份,開封府通曉八卦的百姓們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哇,眼前這個,就是前些日子鞭打王府下人的女英雄啊

    於是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一身勁裝的秦無歌身上,但此事秦無歌已經怒意衝頭,毫不客氣的喝罵道:“你敢不承認你是男人麼敢說不敢認是不是要我把你說了什麼,再給大家夥兒說一遍”

    中氣十足的喝罵聲,震得衆人紛紛抖了三抖,紛紛覺得,哎呀,不愧是傳說中的女英雄,一般女兒家,可真發不出這麼駭人的高音。

    堂上,對此事一直沒表現出任何動作和話語的龐太師突然將手放到脣邊咳嗽了兩聲,這讓原本呆呆的看着秦無歌,眼裏有亮光閃爍的龐煜不由回頭看了看他,好奇開口道:“爹,你怎麼了受涼了麼”

    一句話讓龐太師幾乎嘴裏幾乎要嚥下的茶稍微噴出了一些,但因爲少,並不明顯,可也讓龐太師真正的咳嗽了起來,咳完之後,立刻對兒子怒目而視,瞪得龐煜嚇得縮了縮脖子。

    秦無歌則是冷淡的看了一眼龐太師,她明白龐太師的意思,但是她現在的打算,是準備以後以朋友的身份慢慢的掰正龐煜,或者說避免陳州慘劇,卻壓根兒就不打算做他的兒媳婦,何必在意他的看法

    丁定身邊昨天在場的一個家丁在秦無歌的說要把昨天的事情再重複一遍的時候猛然跪下對秦無歌磕頭道:“表小姐,表小姐您誤會了,昨天少爺根本就沒有罵人啊,罵人的是小的幾個,可實現小的幾個,只不過是氣不過那狄家兄弟對少爺的污衊,所以才罵他們和他們的家人,哪裏有罵到表小姐啊,表小姐可不要胡思亂想,壞了兩家的親戚情分啊”

    一到公堂就害怕得躲在無歌身後的阿實氣的渾身發抖,站出來指着那家丁道:“你胡說,明明你們少爺跟你們是指着我家小姐說了很多特別難聽特別惡毒的話,你怎麼能顛倒黑白呢”

    王欽若見阿實出來說話,皺眉喝道:“你個丫頭,大人沒問你話,你出來幹什麼,還不退下”

    阿實被他嚇得立刻縮了回去。

    秦無歌目光冷冷的看向了王欽若,冷聲道:“那麼這位大人,丁府的下人可以不經過包大人的允許說話,怎麼我的丫頭就不可以”

    一衆八卦百姓見這應該是祖孫倆的人針鋒相對,不由興趣大起,哎呀,這看起來,王相公家的孫女,很不服管教啊。

    龐太師也不由思忖起來,這丫頭,到底值不值得娶娶了,真的能跟王欽若聯結起來

    而在羣衆竊竊私語,其他人各有思量的時候,秦無歌就見王欽若先是看了看那家丁,又看了看板着臉的丁謂;接着他把目光轉移到了阿實的身上,又低頭佯裝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完了之後,他把目光落在狄家兄弟身上掃視了一圈,最終,朝秦無歌露出來一個狐狸一樣的微笑。

    秦無歌原本垂在身側的手,悄悄地握了起來。

    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一幕的展昭和公孫策對視了一眼,都微微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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