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王老夫人院子的正房裏, 王婕正指着她那隻在丫頭懷裏悽悽嗷叫的小白狗跟丁氏哭訴，弄的正在跟王老夫人彙報雪宴進度的丁夫人頗爲無奈和爲難。
她擡眼看了一下小白狗脖子處的三道鮮紅的爪痕，秉着息事寧人的態度道：“好了，這不是沒什麼大事麼讓丫頭給它上點藥，養幾天就行了。”
王婕氣急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見丁氏不再搭她的話，王婕於是把求助對象換了個人, 對冷眼看着她們的王老夫人道：“祖母”
“行了”王夫人也懶怠應付這個孫女，直接道：“你大姐不是派人來說過了麼, 她的貓睡得好好的，你這狗非得去它跟前湊, 狸奴的脾氣 你沒見過還沒聽說過麼以後少帶你的狗去你大姐的院子。”
一席訓斥的話讓王婕啞了火, 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因爲秦無歌說的是事實，本身就是她先帶着小白狗去跟秦無歌炫耀, 哪知她的小狗絨球對毛絨絨肉乎乎的糰子非常感興趣，糰子一向膽子不大, 對於陌生的生物那是能避就避, 真到跟前了那絕對反射性的先拍飛再說。
小白狗絨球先前只是捱了幾次肉墊攻擊, 後來鍥而不捨的它最終還是惹毛了一心想睏覺的橘貓糰子, 爪子一亮，立刻就見了血。
王老夫人雖然訓斥了王婕，轉頭卻又突然道：“我聽說你娘近日讓你教你大姐禮儀，你教的如何”
聽見這話，王婕就彷彿突然找到了秦無歌的弱點似的精神一振，道：“婕兒也算是尊太后娘娘的旨意，怎麼會不用心教呢，只是大姐她”
她故意吞吞吐吐，王老夫人就知道她不會有什麼好話，於是便滿心滿眼的看不上這個孫女，蠢笨如豬還學人玩心計，遲早把她自己害死，跟她那個娘別無二致。
於是對身邊的丫頭道：“去把大小姐叫過來，兩日後便是府裏的賞雪宴，她都回家快一個月了，怎麼着年前也得在客人面前出來一回。”
丫頭應了，忙打了簾子出去，門外，冷風拂面，白雪皚皚，空氣卻乾淨清透的讓人整個人都能振奮起來。
見祖母不追問自己，王婕心裏頗不是滋味，但一想到等秦無歌來了一個動作都做不出來，那她就有笑話看了，就有高興起來。
另一邊，隨着母親周氏一起來觀摩學習家事的王婉目光憐憫的看了一眼王婕，心說，到時候傻眼的不定是誰呢。
沒多大長時間，便有婆子來說，大小姐到了院門口了，不須一刻，棉簾子便被掀開，一個身着灰豆綠色絨毛斗篷，身着菸灰粉色秀纏枝梅花襦裙，頭梳垂鬟分肖髻的少女款款走了進來。
正是秦無歌。
秦無歌一出現，正房裏的人就覺得眼睛一亮，因爲她的裝扮實在是讓人從心眼兒裏讓人覺得舒服。
按理說，灰豆綠和菸灰粉都不是十六歲的秦無歌該穿的顏色，她該穿的，是如王婕王婉常穿的粉紅，嫩綠，亮藍，嫩黃，甚至於是灼目的大紅色，這樣才更能顯出少女的年輕與活潑。
可是，一來秦無歌並不喜歡這些太耀眼的顏色，二來，她與這些顏色根本就不搭，反倒是這些帶了暗色的柔化了視覺的顏色非常的適合她，顯得她更加的大氣，溫婉中帶着些許硬朗，與她眉宇間的英氣相得益彰。
加上她行走的步子雖然比一般的閨閣女子要大，每一步卻也讓人覺得與她而言，剛好將她身上穩重端方的氣質顯露無疑，小一些就有扭捏之意，大一分便過於大大咧咧。
目不斜視的走到王老夫人及丁氏和周氏跟前後，跟她一起過來的阿實替她解了斗篷，秦無歌便微微躬身朝王老夫人行了個禮，態度不卑不亢。
王老夫人滿意地微笑點頭，法令紋顯得淺了一些，和藹道：“來了坐吧。”秦無歌應了，朝丁氏下首的王婕看去。
王婕方纔還因爲秦無歌那讓人意外的裝扮和行動呆住，此刻見她看過來，回過神，又看了看上座的王老夫人，終歸還是恨恨地甩了一下帕子，起身氣哼哼的坐到了後面的位置，把丁氏下首的位置讓了出來。
秦無歌的坐下之後，王老夫人便注意到，她的姿勢並不是閨閣女子該有的弱柳扶風式，而是雙腿併攏，背脊筆直
這使得王老夫人更滿意了。
看也不看氣的臉色發紅的王婕，她緩聲開口道：“後日便是家裏的賞雪宴，到時候會有許多你祖父同僚家的夫人們過來飲宴，你見客的衣裳他們可做好了”
目光一閃，秦無歌已經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深意，說是王欽若的諸多同僚的夫人，其實恐怕主要看她的，是龐太師的夫人吧
但這些日子已經看明白了些許如今局勢的秦無歌，早已不是初到開封時的她了，上輩子在天策府，她的頭上有英國公李統領，有軍師朱劍秋，有壯武將軍楊寧，有她父親副統領秦頤巖這些人爲他們披荊斬棘，她所想的，不過是練武，不過是浴血沙場，可這輩子，她只有她一個人。
所以她要想實現自己的想法，那麼在羽翼尚弱的如今，她只能先委曲求全，哪怕是讓她嫁給龐煜也可以，加上夢的示警，更何況嫁歸嫁，成不成夫妻自然是她說了算不是麼
不過，哪怕是名義上的夫妻，她也是要對龐煜有一定的要求的。
正好，此次賞雪宴，若是龐煜來了，自己便找個機會說給他聽罷。
於是她頷首道：“衣服已經得了，但孫女並不喜歡大紅大紫的顏色，所以一應服飾的色調也許祖母看來會比較暗淡，我回頭讓他們拿過來給祖母看看。”
你只說給祖母看看，怎不說如果祖母不喜歡怎麼辦
王婕心中暗暗腹誹。
一旁王婉卻忙笑着幫腔道：“祖母，大姐姐的衣服我都看過啦，雖然在我看來，是老氣了一些，可是大姐姐穿着，別提多漂亮了，孫女兒一時心癢就也試了一下，不說大小，單顏色就撐不起來呢。”
“還用你說”周氏笑着虛點了點女兒的頭道：“你大姐姐已經是大姑娘了，你纔多點兒大，再說了，你就看你大姐姐今天穿這身衣服，瞧瞧你祖母的眼睛裏啊，是除了她再也容不了別人了呢”
王老夫人雖然被媳婦兒打趣，但也不鬧，反而難得的好心情道：“你二嬸說的是，今天見了你這身衣服，你的眼光我還能不信麼”
丁氏在一旁強笑道：“母親還是給她掌掌眼的好，她到底一個小孩子家，萬一到時候出了岔子，那可就”
話說到半截，就被王老夫人一個冷淡的眼光給噎了回去，低頭不敢再說。
最近，王老夫人是看她們母女一百個不順心，她活了大半輩子，小輩們能在她手裏鬧出什麼浪花她還不清楚。
這半路回來的大孫女，王老夫人早就通過府裏的眼線看得清楚，王婕給她演示禮儀，她雖然只是安靜的看，沒有跟着學出一個動作和姿勢，但今日來時所行所作，分明是略有些影子的，不過，如果她真照王婕教的那樣做了，以她的氣度，反而會因爲小家子氣而讓人反感。
而王婕對衣服首飾的炫耀，秦無歌從心底所表現出來的無動於衷，更顯大家氣度。
至於貓狗之爭俗語說物似主人形，這寵物也是物，看看哪隻吃了虧，就一目瞭然了。
總而言之，對於丁氏擔心大孫女會在賞雪宴上鬧幺蛾子一事，王老夫人是半點不認同的，因爲她已經發現，比起剛回來時隨性而爲的她，秦無歌如今已經有了大局之觀，別管她今後要做什麼，在她有條件實行她要做的事情之前，她是不會自掘墳墓的。
這人麼，沒點野心，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既然王老夫人說不用把衣服送去給她看，秦無歌也無意巴結殷勤，果真沒有把衣服拿去給王老夫人看，丁氏在宴會前一晚問了她一次，得知這個消息，臉色果然不太好看，忙忙的回去跟自己的心腹交代了，若她的着裝實在不成樣子，一定要在她見人之前通知自己。
事實自然證明了薑還是老的辣，臘月二十五，王府賞雪宴這天，秦無歌一身以一身柔藍白竹襦裙大氣亮相，引得各家夫人們紛紛讚歎，背地裏卻暗暗疑惑。
眼前這個，端莊大氣，氣質不凡給人以剛柔並濟之感的十六歲女子，真的是傳言中那個怒打家僕，和在食店中公然讓人打斷了表弟一條腿的彪悍女子麼
這，看起來完全不像好麼
而所有的夫人中，偏偏有一人面上笑得好看，心裏卻暗暗又有了新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