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侍酒

    敬完這杯酒,唐嫵的臉色簡直可以用嬌豔欲滴來形容。郢王剛一鬆手,她就將領口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爲了掩飾狂跳不止的內心,她只好一杯接着一杯地爲郢王侍酒。

    唐嫵不敢直視他,只敢偷偷看一眼他上下滑動的喉結。她挽起袖子,露出細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爲他斟酒,好似這平穩入杯的酒聲,剛好可以減緩她這快要被人聽見的心跳聲.......

    她斟的極慢,不料他卻飲的極快,幾杯下來,就引來了不少目光。

    這般氣氛,除了嘉宣帝自個兒看的津津樂道,一旁的連詩茵可已經是恨的咬牙切齒了。

    她好不容易纔被貴人指到了這兒,憑什麼唐嫵這小狐狸精一來,就奪了她的風頭

    連詩茵心生怨恨,便趁唐嫵還在悶頭倒酒之際,傾身倒在郢王懷裏,裝醉道:“不知公子可有興致,再讓茵兒跳一曲助助興”這是院裏的姑娘常用的手段,說到底誰也怨不得她。

    連詩茵見他不語,便又嬌嗔了一聲,“公子”

    郢王將酒杯扣下,斜眼看了一看一旁主動獻媚的女人,冷聲道:“不必了。”

    說完這話,他先是推開了連詩音,接着又低頭解下腰間的令牌留於桌上。

    隨後,就起了身子。

    這一連串的動作,弄的唐嫵和連詩茵雙雙瞪圓的眼睛。

    郢王扣了酒杯,便是停酒的意思。嘉宣帝一個人喝自然也是沒勁,只好衝徐公公招了招手,也一同起了身子。

    放在平常,這樣面容不凡的貴客要走,姑娘們肯定是要去攔一攔的。可像今日這狀況,她們又豈敢做這出頭鳥。

    更何況貴人這樣一走了之,接下來的事更是難辦。

    這一間屋子有三個姑娘,郢王那一桌佔了兩個,但令牌只有一塊兒,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徐公公臨走之前,顧九娘掏出了一袋金葉子放到了他的手上,低聲道:“九娘愚鈍,實在不知殿下這是何意,若官爺清楚,不知能否告知”說來也可笑,這還是頭回,顧九娘竟自掏腰包給賓客送了金子。

    徐公公眯了眯眼,露出了讚賞的目光。

    他心道:這民間的老鴇倒是十分有眼色。

    他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送到手裏的金袋子,笑道:“雜家瞧着那兩位姑娘都不錯,是雙,總比單強。”

    顧九娘大喜過望,趕忙鞠躬致謝,“官爺放心,今兒發生的事,您就是抹了九孃的脖子,那也是沒有的。”顧九娘一邊說,一邊畢恭畢敬地打開了大門......

    顧九娘行至大門外,直到馬車消失於永揚街的盡頭,她才跨進院子,反手關上了門。

    花巷子裏的姑娘,自然不會講究嫁娶,明日一早上面的賞賜下來,嫵兒和茵兒也就會在隔日,被兩頂小轎擡入郢王府中。

    依照顧九娘所打聽的,郢王府有隻有三個人。一位遠在靜音寺祈福的王妃,一位是側妃,一位是姨娘。

    據那人提供,王府現下是一個子嗣都還沒有。要是這兩個丫頭能爭點氣,弄來個側妃的頭銜,那她心口的石頭也就算落地了。

    安頓好這幾個丫頭,已是三更天。可顧九娘仍舊難以入眠,只能在屋內不停地踱步。

    說到底,她還是放心不下唐嫵。那丫頭狼性不足,也不知道入了王府後究竟會如何。

    畢竟像郢王那般的男子,憑一個剛及笄不久的姑娘,如何能抵得住

    顧九娘長嘆了一口氣,她還是選擇再去瞧瞧那丫頭。

    “嫵兒,開門。”從敲門這一刻起,顧九娘就聽到了房間內叮叮咣咣的動靜。

    唐嫵慌慌張張地打了門,攏了攏發,輕聲細語道:“九娘怎麼這麼晚還未歇息”

    顧九娘一開門,便瞧見了她身上的新衣,和牀榻上的珍珠曳地長裙......她沒想到,這丫頭三更天還未睡,竟是忙着選衣裳。

    還有那臉蛋兒上掛着的紅暈.......

    真是不出她所料。

    “你這是在做什麼”顧九娘問道。

    唐嫵緊張地捏了捏裙襬,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扔在牀上和地上的裙子,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

    “嫵兒,你莫不是以爲郢王殿下那牌子,是特意留給你一個人的吧”

    女孩子的心事被這樣毫無保留地戳破,不禁讓唐嫵全身上下的血都衝到了臉上、頸上。

    在唐嫵看來,郢王那令牌確實是留給她的,畢竟他只接受了她一個人的酒。可從顧九孃的語氣看,她顯然並不認同。

    顧九娘看出了她滿臉的不以爲然,不禁冷笑出聲。現在不教訓她,以後怕是要到了黃泉之下才能相見了

    顧九娘從背後拿出戒尺,嚴肅地開口道:“跪下”

    唐嫵小臉一白,別無他法,只好硬生生跪了下去。她雙手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眼睛卻是連看都不看顧九娘一眼。

    顧九娘眯起眼睛,二話不說,抄起戒尺對着唐嫵的手心就是“啪”的一聲,“你知不知道哪錯了”

    唐嫵也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主兒,她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心一橫,便又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吧。

    顧九娘狠下心來,一口氣抽出了八響。

    唐嫵皮膚本就嫩,就這麼幾下子,白白的小手已經見了紫。

    “往日裏九娘教訓嫵兒,總是有緣由。可今日這般究竟爲何,恕嫵兒愚鈍,嫵兒實在是想不通”唐嫵仰脖道。

    九娘並沒有應她,而是衝門外喊了一聲,“將火盆給我送上來”

    片刻後,寧枝便端了一個火盆進了屋子。

    顧九娘走到牀邊,將唐嫵今日穿過的珍珠曳地長裙撿起,直接扔到了火盆裏。

    這下唐嫵徹底呆了。

    唐嫵尖叫了一聲,再也顧不得顧九娘生不生氣,一下子就撲到了當爐子旁邊兒,將已經一半化爲灰燼的裙子拽了出來。

    唐嫵一邊踩着火星,一邊拿起手帕捂住了嘴巴。

    見狀,一旁的寧枝連忙將事先準備好的一盆水,倒在了火盆裏。

    這下,盆裏的火雖是熄滅了,可滿心的歡喜,終了還是成了灰燼。

    “九娘究竟是爲何”唐嫵坐在地上,抱着衣裳,委屈巴巴地問道。

    唐嫵對上顧九孃的眼睛,沒想到,她從顧九孃的神情裏看到的,竟然不是憤怒,而是......無盡的失望。

    對,就是失望。

    唐嫵雖然剛剛還昏頭打腦的,可隨着這一潑冷水,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顧九娘此番,是爲了她。

    唐嫵手一抖,將衣服掉在了地上。

    “唐嫵,從明日起,你便再不是我君夢苑的姑娘。所以今日,我便授你這扇門裏最後的一門學問。”顧九娘坐到牀榻上,看着唐嫵一字一句道:“今日我與你說的話,我希望你能一輩子記住。”

    “這世上,有三種人你最不可信。一種是爲你着迷的男人,一種是寬容大度的女人,而最後一種就是權利遮天的權貴如郢王殿下這般的。”

    唐嫵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道:“九娘何出此言”

    顧九娘嗤笑了一聲,無奈道:“郢王殿下是何等地位,我已是對你和盤托出。你認爲這樣一個隻手可遮天的將軍,會是尋常來這找樂子的酒客嗎”

    顧九娘見她怔住,又繼續道:“嫵兒,你不是我送走的第一個姑娘。那些在你之前的,也都和你一般,穿着新衣等着轎子來擡,都想憑藉自己的美貌,去換後半生的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但你可知曉,以色侍人,終究是下等。天黑的時候你是尤物,等天亮了,男人的熱情褪去,你就成了主母手裏隨時能捏死的螻蟻。到最後能活下來的,只有聰明人。”

    這番話,對唐嫵來說,猶如醍醐灌頂。

    唐嫵整日都沉浸在了可以遠離承安伯的喜悅中,卻忘了,她也只是陛下選給郢王殿下的一個玩物罷了。

    她怎能忘了身份,生出如此多的妄想。

    “我希望你能做個聰明人,你想要什麼,就要學會徐徐圖之,不要浪費了你這皮囊,和你這一身本領。”說到這,顧九娘不禁用食指撫上了她的紅脣,語氣一轉,道:“你要知道,無情無義才能自保,你若是敢動了蠢心思,保準會被傷的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不得不說,顧九孃的這段話,讓窗外剛開始朦朦亮的天,變得更加壓抑了。

    這種壓迫感,讓唐嫵惶恐不安。

    唐嫵性子倔,明顯是屬於不掉棺材不落淚的那種,而顧九娘,卻恰好是一個將棺材擡到唐嫵面前來的人。

    就好比曾向顧九娘提過親的那個金玉樓掌櫃,唐嫵一心覺得徐鐸一定會會像她承諾的那樣,這輩子非她不娶。可顧九娘卻偏說,他一定會在不久後娶妻生子。

    顧九娘空口無憑,唐嫵自然不服。可日子日復一日的過,最終結果則是,徐鐸真的娶了巷子口的饅頭西施,將日子過的和和美美。

    全然忘記了他曾口口聲聲立下的誓言。

    那時的唐嫵就在想:原來,像徐鐸這樣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也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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