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孩子

    外面的天色又深到淺,最終逐漸變成了天藍色。當天邊的虹霞還未暈染開的時候, 郢王是便頭一個睜開了眼。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僵了一晚上都沒敢動的臂肘, 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他哪裏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這內室連一陣風都沒有, 可她就非得一寸一寸地往他懷裏拱, 閉着眼還知道喊冷。

    她的髮絲細軟, 隨便翻兩次身, 這些髮絲便會肆意隨性地吸附在他的胸膛上,你撥弄開一次, 下次它照樣會吸會來, 就像她的人一樣,看似順從嬌弱, 但實際就是個磨人的。

    想到這,郢王不禁想起了與她初識的那一晚。

    起初他還尚未察覺,如今細細一品便知道了,她的楚楚可憐,她的千嬌百媚, 這些都是她與生俱來的武器,不然, 他也不會荒唐至此......

    好像也就是從那日起,他便是在無形之中, 爲了她一退再退。

    不過若是把這份荒唐都賴在她頭上, 那也是大大的不應該。

    且說郢王是何等人, 他若是真覺得她狐媚惑主, 迷惑了他劍背一般堅硬的心智,那不如一刀抹了她算了,可現在他都肯把她留下來過夜了,那還不是因爲他自己心甘情願的很。

    他白日裏瞧着她心疼,夜裏瞧着她心癢,就看他這摟着心肝寶貝一樣的姿勢就知道,等他反應過來,想必也爲時已晚了。

    這就好比人因好奇不小心服用了罌粟粉,頭次的話,興許還能用鋼鐵般的意志去化解,可若是等到食髓知味之後再想戒斷,那便只能剩下夜夜日日的慾壑難填了。

    這時唐嫵的鼻尖動了一下,顯然也是要轉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先是對上了他那雙幽暗深邃的雙眸,後又察覺到她此刻整個人都陷在了他的臂彎裏,她便忍不住彎了彎眼角,拿小臉去蹭他的下頷。

    自打有了承安伯那個事情以後,唐嫵便覺出自己好像是得了某種後遺症。彷彿每每到了心滿意足的時候,她便會去想,若是她當初進的不是郢王府,而是入了承安伯府,那會怎樣呢

    其實關於爲妾這個事,她也沒少聽院子裏的姑娘討論過。

    記得院子裏有個姓韓的姑娘,她年紀已是快到三十,但從不勾搭官爺爲她贖身,就只是在院裏唱唱曲,談談琴。

    姑娘們實在好奇,就整日裏圍着她轉,後來細細問了才知,原來她曾三嫁於人。

    通常這樣的話頭一開,那些剛過了十五六的姑娘便會削尖了腦瓜子去聽,因爲說不定哪一日就會輪到自己被贖了身子。

    一開始大家都猜她是被主母打發了,又或是家裏的主君因故沒了纔會如此。

    可不成想她卻說,她每一次,都是被主君轉手送人的。

    甚至由於身份低賤,有些權貴爲了拉攏人心,偶爾也會送她去伺候一些未曾謀面之人,身子早已是不行了。

    如今能得九娘疼惜,在這裏繼續唱曲,便已是極好了。

    在場的姑娘唏噓不已,皆是七嘴八舌地討論個不停。

    還記得連詩音當時也在場,她聽後倒是不以爲然,記得她說:“官銜低的官爺自然會想着攀附更高處的,可要是找了個本就身處高位的,那便不會有這些糟心事。”

    韓姑娘聽完便忍不住連連發笑,她直白地嘲諷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什麼富貴是永恆不變的,你且聽好了,越是身處高位的男人呀,下手便是越狠,朝堂上的壓力豈能是我們這些婦人可以想象的若是哪日主君上朝的時候受了數落,他又不能去主母房裏發泄,自然就會來找我們這些個做妾的。音妹妹心這般大,那最好是能有個撐得起這大富大貴的身子骨”

    最後吵的越來越兇,還是王婆子出面,勒令她們再不許隨便討論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但這些事是不是子虛烏有,自然每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

    想到這,她便擡頭看了看這個她喊句疼,就肯立馬停下來的男人,她鼻子一酸,繼續蹭着他問:“有嫵兒陪着殿下睡,殿下可還習慣”

    這話問的郢王一愣,他沒想到,在她眼裏居然是她陪着自己......

    爲了讓她有點臉皮,他故意捏了一下她有些敏感的地方,恨聲道:“難道不是本王陪着你嗎”

    這突然的襲擊讓她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她往上拽了拽被褥,指了一下窗外的太陽,故作姿態道:“殿下,這可是白日呀。”

    所謂勾人勾人,也就是這個勾的過程最爲重要。偏生她這勾人的火候總是拿捏的恰到好處,彷彿渾然天成一般......

    讓他難以自持。

    若不是他曾親眼看見過她最爲尷尬羞澀的一次 ,他定要以爲,她這境界是千錘百煉而成的。

    郢王的手到底沒停,他似

    懲罰般地撥弄了兩下,然後不加遮掩的打趣道:“你勾本王的時候,怎麼不考慮這些嗯”

    唐嫵被他手上的動作弄的徹底紅了臉,突然間也不知道哪根筋錯亂了,她竟脫口而出,“殿下日後如果厭倦了嫵兒,會將嫵兒轉送給他人嗎”

    郢王的目光驟然僵住,他不知道她這句話到底是從何而來。

    “你這腦袋裏整日都在想些什麼”郢王擰着眉道。

    見他變了臉色,她也覺出不妥,可仍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你可是聽誰說了什麼”見她難以啓齒,郢王便覺得應是事出有因,於是又問了她一次。

    “以前院子裏有個姐姐,她就是在爲妾兩年後,被她家主君送給了別人......那姐姐還說,一般男人對女人的新鮮勁兒,通常也就是三五個月,短則三五天,長則一兩年......”

    聽到這,郢王差點兒就將“你聽她們那些人的污言穢語做甚”這句話說出口,但轉念又想到唐嫵也是從那裏出來的,便把話生生嚥了回去。

    京城裏的那些醃臢之事他不是不知曉,甚至可以說,他纔是最清楚的。上輩子他批過不少奏摺都是關於爲官不正的。

    比如,有利用一些官妓,或是瘦馬去行賄的官員,也有像承安伯那種一個院子小妾通房無數,時不時還要弄死一個兩個荒淫無度之人。

    京中那些有家族撐腰的世家貴女,自小便受人庇護,自然能一直不諳世事。

    可她呢......

    若是沒有他這輩子橫插這一腳,是否也會入了承安伯府

    思及此,郢王的面容不禁有些凝重失神......

    唐嫵見他久久未語,便想着她這話到底是不該問出口的,她立馬轉移了話題道:“妾身起來伺候殿下漱口吧。”

    她剛要起身,就被他一把扣住。

    郢王不想她再有這般想法,便將她桎梏在懷裏,鄭重其事道:“你方纔想的那些事,今後再不必想。我知你從前受了很多委屈,可如今你已入了郢王府,我又怎會護不住你”不知不覺中,郢王連本王這個自稱都丟掉了。

    聽完這話,唐嫵的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發酸。

    這種感覺,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從前她不論是挨板子,還是受訓斥,她的淚珠子總是會隨着她的需要而來去自如,斷不是像現在這般,不受控制。

    “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郢王這語氣就差柔成一灘水了,這畫面,若是叫上輩子的甲妃乙妃,又或是這輩子的王妃側妃瞧見,怕是她們的眼珠字都得掉地上。

    唐嫵剛剛本是真要哭一通的,但被他這麼一說,她立馬就憋回去了,她用食指輕點了點他的胸膛,嬌嗔道:“哪有殿下這般還要看着人哭的”

    “怎麼不行”郢王笑道。

    “寒門子弟尚能憑藉科舉入仕來報效國家,殿下能否告訴我,妾身該如何努力,才能配得上殿下對嫵兒的這份好”許是剛剛眼眶熱了,她的聲音從頭到尾都帶着哭腔。

    這時郢王的手一路向下,終是停在了她的小腹上,然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用這吧。”說着他便伸手扔掉了她放在枕邊的香包。

    看着他的動作,唐嫵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爲了和王妃叫板,便將那紫色的香包丟掉換成了白色的,以此來讓王妃誤以爲她一心要生下郢王的長子。

    可面對他時,她卻不敢這麼做。

    郢王府若是已有嫡長子也就罷了,可偏偏他就一個子嗣都沒有。她一個妾室如果未經允許就妄圖用孩子拴住他,只怕她手裏還未攥牢的一切,頃刻間就會失去。

    更何況,她的身份也實在不該爲他生下長子。

    這樣一個暗示性明確的舉動不僅是嚇着了唐嫵,就是連郢王自己說出口後,都不由得心口一沉。

    這一霎那,郢王倒似懂了風月弄人這句話。

    起初他選她的時候,便有一條是因爲她懂事知趣,而如今再想想,倒是早就本末倒置了。

    郢王看了看她愣住的眼神,轉而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指尖,垂眸凝視着她道:“都這樣還不能讓你笑笑,看來本王到底不如那周幽王。”

    說都起周幽王了,唐嫵自然也聽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

    唐嫵剛欲出言反駁,便聽到曹總管在外頭敲了敲門,悄聲道:“殿下,安老夫人攜安家大姑娘來了。”

    這下唐嫵的耳朵立即就豎了起來,通常由家裏的老太太帶出去來動的姑娘,大都是未許配過人家的。

    女人下意識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安家大姑娘應該就是奔着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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