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宛沒有生氣,她被擠到角落,離她最近的是一個擺攤算命的老頭。和常見的算命先生無異,老頭身上穿着寬大的衣裳,他簡陋的攤子旁還掛着一個破舊的幡旗。
這種事老頭在天橋下見多了,他樂呵一笑,頗爲仙風道骨地對陸宛道:“丫頭,要不要我幫你算上一卦我觀你面相不需多長時間就能旭日升天,鸞鳳相會,不過”他正在掐算着什麼的手指頭突然停住:“但目前有個坎難過,這個坎若是過不好,你一生的運勢都要栽到裏頭。不過別怕,只要五塊錢,我給你算出破解之法。”
一般這樣說,就算不信的人好奇心都被勾起了,破財消災破財消災,何況只需五元。但陸宛沒有,她神色極爲認真地道:“我沒有坎。”
老頭先是一愣,觀察到陸宛的神情完全不像推脫之詞,他低聲發出幾聲咒罵。
神經病,這麼自信沒有坎的人來天橋下和他們搶飯碗幹嘛閒得慌不會是個富二代來體驗生活的吧
這時攤子前來了幾個有興趣的人,問清一卦只需五元后爽快同意,老頭不再注意陸宛。一眨眼天黑了,這裏人來人往,周圍歌聲縈繞,五元一卦雖說廉價,老頭的生意卻不錯,而陸宛卻好似什麼都沒做。
第二天老頭出來擺攤時,發現陸宛早早地等在那裏,一直到快要收攤時,陸宛依舊像個透明人一樣,她不像其他人一樣主動吆喝,但若是仔細觀察她的眼睛,便會發現瞳孔裏全無茫然和焦慮,反而像春日的清泉一樣澈然清透。
第三天,她依然在。
除老頭以外還有別人注意到這個坐在小馬紮上沉默寡言的女孩,開始有人問她是不是走丟了回不了家,陸宛淡淡一笑:“我是來唱歌的。”
問的人神情愕然,就連老頭也禁不住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卻聽陸宛道:“你要點歌嗎我唱給你聽。”
她的聲音乾乾淨淨,不知爲何竟讓人心情愉悅。那人故意問道:“什麼歌都可以嗎”
“什麼歌都可以。”陸宛道。
“那我要點一首魚尾。”
問的人顯然在爲難陸宛,會唱魚尾的人不在少數,但真正能唱好它的人卻屈指可數。這首歌的高潮和末尾需要用空靈的海豚音交織,不用唱完整首想必就破音了。那人在靜等着陸宛提出換歌,耳邊卻率先響起一道純粹的歌聲。
這歌聲開始還有點澀,慢慢地,它與歌詞本身融合在一起。月朗星稀的夜空下,女孩的側臉在昏黃路燈中開始變得遙不可及,明明早就熟悉百遍的歌曲從她口中吟唱出卻仿若第一次聽見。沒有伴奏,蟲鳴車笛聲卻在爲其伴奏,腳步不停的過路人聽到歌聲好奇地停下步伐,抱着吉他彈唱的歌手突然忘詞,點歌的那人神情也由懷疑變成凝滯。
跳音、轉音、高度、音色,每一個調她都把握的極好,每一個調都能堪稱完美,不僅如此,當期盼已久的海豚音響起時,所有人的靈魂都隨之戰慄,仔細摸摸,手臂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從這天開始,陸宛風雨無阻地來到天橋下,她幾乎成了這裏所有歌手的天敵,只要有她在,就沒有人願意聽別人唱歌。經常是路人點歌,她唱,無論什麼歌她都能唱,都能唱的好。有時候陸宛也會自己哼唱,奇怪的是她唱過的歌大家好像沒聽過,但都不負所望。她像個永不疲倦的播放機,只要有人點歌,喝口水,潤潤嗓子便能接着唱。
陸宛的小馬紮前不像旁人一樣放個碗,但漸漸的,有人自發把錢整齊地放在她面前,大額的有一百五十,小額的也有一塊五毛,甚至連一毛硬幣都有人放下,陸宛的態度從來都是那麼淡然溫和,她缺錢,但她不會覺得別人給多了或者給少了。
有路人將陸宛唱歌的視頻傳上網絡大肆誇讚,卻無意外收到羣嘲。天橋女孩走紅的方式太過清奇也太過引人注目,這纔過去多久,全國各地又出現了不少“天橋女孩”,她們經過團隊修音的音頻自然好聽,但到現場一聽便知道修羅場這三個字怎麼寫的。
這個陸宛是想做第二個天橋女孩嗎
這段視頻着實在網上掀起一層浪花,但引發的基本是對“紅”這個方式的熱議與抨擊,一些人專門跑到天橋下去圍觀,大談陸宛是個沽名釣譽、想不擇手段紅起來的人,也有一些人本來只是來看看熱鬧,卻因爲歌聲留了下來。
但這些與陸宛無關,就算只剩一個聽衆她也能接着唱下去。
在陸宛來天橋下的一個月時,聽過她歌的人不勝枚舉,有上班族專門在上班時間找藉口出來溜達一下,就爲了聽她唱一首歌,也有牙牙學語、還被抱在大人懷裏的孩子,聽聞要走竟然撒潑哭了起來。
老頭對陸宛的觀感也從原先的不解困惑變成欽佩感嘆,因爲陸宛人氣過旺,順帶着他的算命小攤生意都紅火起來,臨近收攤時,他主動叫住陸宛,笑着露出自己那鑲了金子的大門牙:“丫頭,要不要我幫你算上一卦你放心,這次我不收你錢了,並且會幫你好好算,絕對絕對不忽悠你。”
陸宛不信命,但出於老頭平常在聽衆過多時主動幫她維持秩序,在老頭殷切的目光下,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頭拿過寫着生辰八字的紙,本想留着明日再算,不知怎麼的他竟有些迫不及待,在斑駁路燈映照下埋頭算了起來。
算着算着,他原先輕鬆快意的神色開始凝重,凝重過後又變成激動,到最後,他的神色居然既悲又喜,拿着字跡潦草的紙拍桌大喊着“天不欺我、天不欺我”。
此時天橋下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過路人,看到他這副樣子還以爲是個瘋子,趕緊加快腳步走了。老頭喊完這句話下意識地想扭頭告訴陸宛,卻發現她早就走了。
“天選之子,天選之子,她就是那個命定的天選之子”
老頭呢喃着這句話,依然陷在激動中的他抖着手,過了好久才慢吞吞地收攤。第二天他早早就來了,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陸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