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篤很理解宋秉書的猶豫甚至惶惑，現在是1990年，大多數人早已習慣了被安排，根本就沒有自己選擇自己職業和人生道路的思想準備。
他微微一笑，開始連續發射早就準備好的已經飢餓難耐的重型炮彈。
“宋技術員，你現在的工資有多少”
“126元。”
“達康給你六級工資，200元每月。”
宋秉書臉色幾乎沒有變化，對於收入，他其實看得不是太重，畢竟平時在廠裏，喫穿住行都由廠裏提供，花錢的地方並不多。
“你現在有住房嗎”
宋秉書稍稍有了點興趣：“廠裏分配了宿舍，八個平方，一個人住足夠了。”
那你的意思是，兩個人住就不太合意咯。
陳篤心裏有了數，說：“達康給你住70平方三居室，廚衛齊全，另外，只要工作滿五年，這套房子就送給你”
“小陳廠長，你說得是真的”宋秉書驚呆了，再次恢復了正式稱呼。
在國營企業佔據整個市場時，工人們的衣食住行乃至生老病死都由單位負責，其中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房子。
有房纔有家，這是中國人幾千年的傳統認知。
住房問題，在任何一家國營廠，很自然就成了最大最難解決的問題。
無論如何分配住房，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小部分人滿意，大多數人詬病甚至憎恨。
爲了房子，假結婚的有，走關係的有，甚至更黑暗殘酷的事也不鮮見。
對於國營廠的大多數工人來說，如果沒有結婚，那幾乎就想都別想這事，即使結了婚，那也得論資排輩還要看關係硬不硬。
宋秉書雖然不怎麼在意錢，可自從上次同學聚會後，一個俏麗的身影便駐紮進了他內心，再也揮之不去。
於是，對未來的生活，他就多了一點希望，那就是可以與這個姑娘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房子，自然成了他經常想到的問題，哪怕明知道對於自己來說，希望非常渺茫。
“絕無二話，不過這房子是在前嶼鎮上。”
“前嶼鎮上也是公房啊，離武林反而還近呢。”宋秉書心中忽然冒出這個想法，隨即就一發不可收拾，“要不，去試試”
“你有女朋友嗎”
“還，還沒有。”想着自己還不敢表白，也不知道老同學心裏到底怎麼想的，雖然感覺兩人之間有着一種難得的默契，宋秉書仍然不敢確信，有些害羞地搖搖頭。
這年代的大部分大學生真是好單純啊，估計連錄像帶都還沒來得及看過，陳篤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嘴角翹起。
“你來達康的話，女朋友也可以一起過來上班，達康會安排最合適的崗位，不管有沒有學歷，都可以拿120元的三級工資，如果她也是化工類大學生，那就和你一樣，200元。對了，我和我父親都拿三級工資，120元。”
“這樣啊......”宋秉書微微有些感動，內心最後一道防線搖搖欲墜。
“宋技術員，有句話還得和你們說清楚，你們在國營廠裏是幹部編制，可要去了達康那就沒有了，這你們可得考慮清楚。”
想到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撫養長大，又節衣縮食送自己唸書，等自己好不容易大學畢業擁有了幹部編制，父母終於開懷而笑，從此在親友面前連腰桿子都直了好多，宋秉書猶豫了。
“當然是技術，我這樣的人，哪裏適合去做一名專職幹部，想想都頭疼。”宋秉書脫口而出，隨後就愣住了。
“是啊，搞技術的人天然不適合官場，除非技術只是他選擇的工具，並不是他內心真正喜歡的東西。”
陳篤感慨道，“陳地道先生曾經和我說過，未來中國需要專心做技術官僚的人，可更需要的是專心做技術的人才，而且越多越好。這是一個洶涌奔騰一往無前的大時代，是中國歷史上難得的好時代，這兩種人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陳地道先生真的和你這麼說了”宋秉書驚喜地看着他。
陳篤坦然道：“那是當然，你可以問國華叔，他當時也在場，我們在西湖邊一間咖啡館座談了小半天，我真是受益匪淺啊。”
王國華繃着臉點頭。
宋秉書既羨慕又遺憾地說：“真羨慕你啊，我多想能有個機會可以當面向陳先生請教問題。”
你問你面前這位不就可以啦
王國華臉快繃不住了。
陳篤笑了：“會有機會的，等香港迴歸了，我一定帶達康的優秀員工去香港旅遊，屆時會想辦法去拜訪一下陳先生。”
“我相信你。”感受陳篤話中的信心和真誠，宋秉書內心忽然安寧下來。
“我還得提醒你，你如果來達康的話，一定會非常忙，非常累。”陳篤神情嚴肅起來。
“因爲我會把整個研發部交給你全權管理負責，你需要帶着部門同事們，儘快改進薄荷香皂，然後開始研發其他新產品，並且還不止一個，很有可能源源不斷。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
這是激將法
熟讀三國的宋秉書笑笑：“那我斗膽請教，小陳廠長所謂的新產品可有眉目”
這不就是隆中對嘛
不過今天要換個名字，鳳凰樓對
既然你喜歡這個調調，我就投其所好，主動配合一下咯。
陳篤微微一笑：“別人問我一定不會說，宋技術員問，那我就板門弄斧了。不如我們學古人，把答案寫在紙上，各自看對方的”
“絕妙”宋秉書拍手叫好，越看這小陳廠長越閤眼，難怪人家能和陳地道先生交流一個下午呢，果然不是凡人。
兩分鐘後，陳篤打開宋秉書寫的字條，上面有兩個名詞：花露水，牙膏。
宋秉書打開陳篤所寫的字條：薄荷水參考雙飛人，牙膏。
兩人相視一笑，宋秉書豎起大拇指，“小陳廠長想得更爲周全啊”
“不知宋技術員意下如何”陳篤起身伸出手。
“我決定了，去你們達康”宋秉書起身握住。
“宋技術員，謝謝你對我，對達康的信任。”陳篤開心地笑出來，“不過，我建議你先和女朋友商量一下，如果最終決定過來，達康會給你們每人500元的安家費，買些鍋碗瓢盆和傢俱之類的應該夠了。”
這句話徹底沖垮了宋秉書的矜持，他激動地說：“那好，我等會回去就聯繫她。”
“好，工作的事就這樣說定了，我還想要了解下關於鳳凰化工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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