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鳳凰化工食堂裏,宋秉書正津津有味喫着原先已覺得膩味的飯菜,一份文件啪的拍在他面前的桌上。
“宋秉書,你告訴我,爲什麼要辭職”是林代辦,也就是那個胖乎乎的姑娘,副廠長的女兒,此時怒目而視,臉氣得通紅。
旁邊很多人連忙端起餐盤悄無聲息地走得遠遠的,以兩人爲中心,無數的目光投注過來。
“林代辦,我辭職是因爲個人發展原因,很抱歉,沒有來得及通知你。”宋秉書放下筷子,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那你情願放棄編制,放棄幹部身份,去一家毫無名氣的鄉鎮企業”林代辦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着他。
“我哪裏能做什麼幹部啊,這輩子能做好一個技術員就很滿足了。”
宋秉書淡淡笑着搖頭,並不奇怪她知道達康的名字,如果她真想查,招待所裏的住宿登記資料,很快就會放到她眼前。
“可,可明年春天廠裏就分房了啊。”林代辦痛心疾首。
“我可不敢奢望能輪到自己啊。”宋秉書嘴角翹起。
“你傻啊”林代辦四下看看,忽然放低了聲音,“今年我們結婚,我爸說了,明年一定給我們分房”
“你,你”宋秉書徹底無語了。
我什麼時候答應和你結婚的啊,我可一直都不敢給你任何誤解的機會,可,可你怎麼還那麼自信,自信到幾乎不考慮我的感受啊
宋秉書很誠懇地說:“林代辦,你是一個好姑娘,值得一個更優秀的男人真心對你,我,我真的配不上你的,謝謝你一年多來對我的照顧,我先走了,再見。”
可惜你想給我的,並不是我想要的
在心中添了這一句,宋秉書對她歉意地笑笑,端起餐盤送回洗刷處,大步離開了食堂。
林代辦緊追出去,在門外駐足,臉色變幻不停,最後一咬牙,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
陳篤並不知道因爲宋秉書的緣故,已經有人暗暗恨上自己了,一大早他就被那個激情飽滿地女服務員敲門叫醒,客戶上門了。
忙到十點的時候,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名客戶,清點了一下收穫,陳篤對那個女服務員豎起大拇指,“大姐做事就是地道”
275張,幾乎不差分毫。
“我可是每個人都打聽好數量的,到了最後,有數量多的人我還不敢找了呢。”女服務員驕傲地仰着臉。
“國華叔,給大姐850元,這趟真是太麻煩大姐了。”
“那我先走了,你們回去後可別忘了,做做那個香港同胞的工作,我等你們再來。”女服務員接過錢,數過後塞進口袋,再三交代後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275,昨天是595,一共870張,我們還剩......”
“還有一千五百多,路上花了點錢。”王國華拉上牛仔包拉鍊。
“870張,成本113,不知道年底開盤了會漲到多少”
陳篤知道魔都證交所開市後,第一批上市的所謂老八股在短短時間內,都暴漲了好幾倍,甚至還有幾十倍的,可他不知道具體詳情,不過就按最差幅度,總也有個幾倍漲幅吧。
他躺在牀上,美滋滋地盤算着這筆還未到來的收入。
王國華把牛仔包塞到牀下,站到窗戶邊隨意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忽然,他臉色一變,目光死死盯着一處地方。
“小篤,快起來看,有情況”
招待所門口聚集了七八個人,幾人穿着工裝手臂戴着紅袖套,像是保衛科的,兩人穿着深綠色89式警服,還有兩人穿着便服。
其中一個穿着便服的胖乎乎的年輕姑娘張牙舞爪地大聲嚷嚷着,說出來的話中,四個字最清楚響亮,似乎充滿了無窮的憤慨:“投機倒把”
另一名穿便服的年輕男子同她說了什麼,她才很不情願地閉了嘴,隨後這名男子又對衆人說了兩句,帶頭走進大門,身後其他人隨之進去,那個胖姑娘走在最後。
“不會吧還真來抓投機倒把”陳篤心中罵着p,苦澀地看着王國華,盤算着是喝水、躲貓貓還是乾脆跳樓。
這年頭的公檢法,主流當然是好的,大多數同志是兢兢業業爲人民服務的,可很多小地方的相關工作人員,工作態度和理念就稍微有些離譜,存在較大的改進餘地。
當然,這種情況也不能完全讓這些同志們背鍋。
這個年代,由於經濟大潮的衝擊,新舊兩種思潮給人民的思想認識造成了巨大的落差,很多人守不住初心,經不住誘惑,走上了歪路邪路,導致社會治安一度非常混亂。
面對嚴峻的現狀,在人數沒有增加的前提下,這條戰線上所有人的工作量和工作壓力急劇增大,不得不採取激進一些的工作方式,比如搞聯防機制,比如因爲追求破案率而忽視了審訊方式方法的合理性。
總之,作爲一個普通百姓,哪怕經歷過21世紀文明之光讚美學大大的洗禮,陳篤在這一刻仍然感受到專政鐵拳的巨大威力,故而一時之間有些失魂落魄。
“我們走,從另外一條樓梯下去。”王國華迅速拿出牛仔包,拉着陳篤開門出去,順手關上門,朝遠離前臺的那條樓梯跑去。
陳篤一出門就恢復了冷靜,擺脫王國華的手,自己跑了起來。
兩人剛剛轉過牆角走到第一步樓梯上,就聽到後面走廊裏有人聲和腳步聲傳來,有人大聲說着:“212房間,一個白襯衫,一個藍襯衫。”
兩人急速又輕聲地跑下樓梯,王國華並沒有往靠近廠區的門出去,反而拉着陳篤來到緊靠樓梯的125房間門口,掏出一張不知道何時準備好的硬紙片,輕輕往門縫裏一塞,啪嗒,鎖開了。
“快進來,我們要換了這身衣服。”
兩人進了房間,關上門,打開牛仔包,翻出之前在武林時用過的行頭,迅速換起來。
“國華叔,你這手開鎖技術不錯嘛。”一邊扣着那件紫色襯衫的鈕釦,陳篤還有心思閒聊。
“戰友那學的,越境偵查必須得躲進房屋裏,光天化日在外面走動,人家可是全民皆兵,隨時都可能會掏出槍來幹掉你。”
王國華繫好領帶,戴上太陽鏡和帽子,去衛生間水龍頭上接了點水,把頭髮抹溼了整理出一個髮型,又往下巴上貼了兩片鬍子。
出來後他貼在門上聽了兩秒,說:“他們應該還沒下來,我們從這道門出去,穿過廠區從廠門出去。”
“好,走”陳篤戴上帽子,緊跟着他快速走出房間。
樓梯口過去了,敞開的大門穿過了,招待所外外面到了,面前幾十米外就是工廠的功能區域了。
兩人略微放慢了些速度,以免表現得太過突兀,身邊開始有工人行走交錯,兩人稍微鬆了一口氣。
“站住”一個女人的尖叫聲突然在他們背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