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bsp&anbsp&anbsp&anbsp出租車離印刷廠不遠了，陳篤忽然發現不對勁，原本位置偏僻人跡罕至的廠區外，此時竟然人聲鼎沸，好幾輛面的停靠在學院圍牆邊，無數人忙着往下卸編織袋。
&anbsp&anbsp&anbsp&anbsp“國華叔，這是怎麼回事”陳篤很快看見了在一輛面的上往下搬運的王國華，下車過去問道。
&anbsp&anbsp&anbsp&anbsp“小篤，回來啦。”王國華把位置讓給一個男生，跳了下來，抹了把汗，“興隆製衣的孟廠長送貨來了。”
&anbsp&anbsp&anbsp&anbsp“怎麼會一下子送這麼多”大致瞭解劉爽手上的現金情況，陳篤愈加奇怪了。
&anbsp&anbsp&anbsp&anbsp王國華告訴他，下午他和金志明出去辦事後，包括自己在內的各個店鋪負責人，很快帶着第一批壓貨款和第二批訂貨全款回來了，總數四萬多元。
&anbsp&anbsp&anbsp&anbsp考慮到晚上的生產安排，劉爽記過賬後，就和王國華跑了趟興隆，再次購買了一萬六千件白板t恤。
&anbsp&anbsp&anbsp&anbsp這批貨卸完不久，孟大海忽然親自跑了過來，還帶着一個車隊來，裏面裝着興隆製衣剩下的所有庫存，他還說願意等這邊把t恤全部賣光了再收貨款。
&anbsp&anbsp&anbsp&anbsp“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陳篤有些搞不懂了，把手裏的大包交給王國華，“這裏有錢，你看好了，我去見見他。”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大海站在印刷廠門口，正和劉爽談笑風生，遠遠看見陳篤三人過來，趕緊一溜小跑過來，老遠就彎下腰伸出雙手，態度極其恭敬。
&anbsp&anbsp&anbsp&anbsp“陳老闆，總算等到您了，榮幸榮幸。”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廠長，你是前輩，不用這麼客氣，否則會折殺我的。”陳篤和他熱情地握手寒暄，指指不遠處的車隊，“這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大海接下來的一番話，讓在場幾人都大爲喫驚。
&anbsp&anbsp&anbsp&anbsp在文化衫上市的第一天，就陸續有人找到興隆製衣廠，提出喫下一部分庫存，價格甚至出到了3元。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大海沒有當場答應，反而藉機打探出緣由來，在深深佩服陳篤腦子靈活的同時，他也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中。
&anbsp&anbsp&anbsp&anbsp今天下午劉爽再次過來進貨後，他徹底打定了主意，乾脆把剩下的34萬件t恤全部送來。
&anbsp&anbsp&anbsp&anbsp片刻訝異過後，陳篤笑道：“謝謝孟廠長對我們的信任和支持，我可以問下你這麼做的原因嗎”
&anbsp&anbsp&anbsp&anbsp陳篤早就瞭解到，孟大海急缺資金用來支付貨款和工資款，甚至還面臨封廠封家的危險，有人願意高價收購，而且數量也不算少，都是以萬件爲單位的，他竟然不動心，還是繼續履行之前草簽的統購合同，這其中原因不能不讓人喫驚和好奇。
&anbsp&anbsp&anbsp&anbsp要知道，這個年代的合同法並不健全，那份草簽的統購合同即使拿上法庭也不會有太有效果，畢竟一方的貨款沒有付清，法院會酌情考慮興隆製衣的實際困難，並不會對它做出太過分的處罰。
&anbsp&anbsp&anbsp&anbsp“既然陳老闆相問，那我就老實說了，你們可別笑話我。”孟大海呵呵笑了。
&anbsp&anbsp&anbsp&anbsp“這幾個老闆只願意拿幾萬件，我想他們應該是想跟風陳老闆，但跟風是有風險的，時機上就先差了一截，要是他們沒有起色，那我豈不是白白得罪了陳老闆這邊，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和陳老闆做生意安全穩定。”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廠長，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他們把這34萬件全要了，你就會答應咯”劉爽調侃道。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大海訕笑不答。
&anbsp&anbsp&anbsp&anbsp劉爽繼續說：“幸虧你還是選擇了守信，我告訴你，我們還有新的訂單給你呢。”
&anbsp&anbsp&anbsp&anbsp“真的”孟大海驚喜地看着她。
&anbsp&anbsp&anbsp&anbsp“有這個意向，我還要請示過老闆纔可以安排。”劉爽點點頭，準備和陳篤說話。
&anbsp&anbsp&anbsp&anbsp劉爽驚訝道：“哎呀，你怎麼知道的”
&anbsp&anbsp&anbsp&anbsp“既然外國人喜歡這種旅遊紀念t恤，沒理由我們中國人不喜歡啊。”陳篤笑道，“這事你看着辦，注意銷售週期，控制生產數量。”
&anbsp&anbsp&anbsp&anbsp考慮到國內生產者們強大而快速的複製能力，一開始，陳篤就對文化衫生意的銷售週期做了嚴格限定，必須在亞運會結束的10月7日基本完成清倉。
&anbsp&anbsp&anbsp&anbsp“好，我明白。”劉爽掏出一張紙，交到孟大海手裏，“孟廠長，這是我們需要的規格和數量，三天內交貨，有沒有問題”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大海看了下，猶豫道：“總數三萬件，興隆製衣明早恢復生產的話，絕對能按時交貨，可......”
&anbsp&anbsp&anbsp&anbsp“沒錢對吧。”陳篤笑呵呵說，擡腿往廠裏走，“你跟我來，我給你個驚喜。”
&anbsp&anbsp&anbsp&anbsp在辦公室裏，王國華拉開包，將一堆整扎的淡綠色老人頭展現在幾人面前，所有人都靜默了。
&anbsp&anbsp&anbsp&anbsp咕咚，孟大海用力地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這，這錢，是給我的”
&anbsp&anbsp&anbsp&anbsp陳篤微笑道：“你都主動把貨送來了，我還好意思不給你貨款嘛，不過這裏只有70萬，還缺一點，過幾天再給你吧。”
&anbsp&anbsp&anbsp&anbsp“不用過幾天給，您到明年給都成”孟大海上前緊緊握了下陳篤的手，然後走到牆邊，頭頂着牆渾身顫抖，低聲嗚咽起來。
&anbsp&anbsp&anbsp&anbsp大家全都不作聲，靜靜站着。
&anbsp&anbsp&anbsp&anbsp“抱歉，讓大家看笑話了，之前一年多時間，欠錢的滋味實在難捱，我差點就沒堅持下來。”一分鐘後，他用力抹了下臉，轉過身來指指自己頭上，“大家看，我一個不到四十的男人，白頭髮都有了，要不是老婆賢惠，這一次我連家都會散掉。”
&anbsp&anbsp&anbsp&anbsp他朝幾人深深一躬到底，“陳老闆，謝謝，劉經理，王經理，謝謝你們，我孟大海這輩子都記住你們的恩情。”
&anbsp&anbsp&anbsp&anbsp“孟廠長，做生意不容易，做人更不容易，以你的能力和品性，以後一定會一帆風順的。”陳篤過去拍拍他肩膀，走出了辦公室，“劉爽，國華叔，你們和孟廠長把手續辦好吧，我出去看看。”
&anbsp&anbsp&anbsp&anbsp陳篤靜靜站在工廠大門外，夜幕籠罩，圍牆邊的車和人都已經散去，十幾分鍾前的喧囂已煙消雲散，眼前的衚衕再次恢復了清靜。
&anbsp&anbsp&anbsp&anbsp對面的居民樓裏燈火點點，隱隱傳來電視聲和人聲，更遠處的大街上傳來車輛的鳴笛聲，這些聲音與背後車間裏的輕微轟鳴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1990年京城此地的秋夜此時。
&anbsp&anbsp&anbsp&anbsp“老闆，聽說您偶爾也抽的，來一根吧。”金志明走到陳篤身邊，遞過來一根大前門。
&anbsp&anbsp&anbsp&anbsp“你怎麼喜歡大前門啊”陳篤接過來看了眼，塞進嘴裏。
&anbsp&anbsp&anbsp&anbsp金志明掏出zippo幫他點上，然後是自己，吸了一口，長長吐出。
&anbsp&anbsp&anbsp&anbsp“讀書時候窮，只好買這種四毛五的抽，後來去了美國有了錢，抽再貴的都抽不出那個味來，等回國後終於又買到這種，還是那個味，可惜現在賣八毛了。”
&anbsp&anbsp&anbsp&anbsp陳篤吐了口煙，“時代在前進啊。”
&anbsp&anbsp&anbsp&anbsp金志明幽幽道：“是啊，時代在前進，有人擡頭挺胸大步飛奔，有人倒下陷落泥濘，有人苦苦掙扎摸不着方向......”
&anbsp&anbsp&anbsp&anbsp“希望我們可以一直跟着時代往前走，不會有需要掙扎的那麼一天，更不會像這個菸頭。”陳篤扔掉菸蒂，用鞋尖碾碎，拍拍他的肩膀，朝裏面走。
&anbsp&anbsp&anbsp&anbsp“老闆，我相信您”金志明緊跟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