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宇還沒有聽到倪央的迴應, 他的手指就往前伸,想去翻動那一摞紙。

    “你先不要動這些, 這些並不是我的東西。”

    倪央攔住了他,她的語氣依舊是和緩的, 臉色卻泛冷。

    劉慶宇趕緊收回了手:“好。”

    他心裏再好奇, 也不敢惹了倪央的不高興,這好不容易纔把她請過去做他社團活動的評委, 這要是再搞砸了,被人笑話了去,他這心裏不得嘔死啊。

    夜晚,實驗室裏頭, 金屬器械上泛着的光比月色更清亮。

    姜原子抱着自己的實驗報告往實驗室北邊走, 走到了北邊屬於許辭的電腦桌邊,看着正翻動書頁的許辭,微微挑了挑眉。

    許辭現在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 他的電腦屏幕開着, 上面出來了個統計用的spss的表格, 表格裏面填了些人名。

    他這學弟不, 導師, 做事一向進退不驚、成竹在胸得很, 大姜還是頭一次見許辭臉上有這麼愁眉不展的模樣。

    還真是, 大快人心。

    他興沖沖湊過去, 看了一眼許辭手裏拿着的書, 書的裝幀要多風花雪月就有風花雪月, 眉峯立刻挑得老高:“老許,你什麼時候開始看這些了”

    他還以爲是多難的東西,結果是本小說

    “下午。”許辭身子一正,把自己手裏的書合上了放在一邊,又一下把電腦屏幕鎖屏暗黑了下去,朝着大姜攤開手,“實驗數據給我看看。”

    大姜臉色一凜,雙手把實驗數據呈了過去。

    他打量着許辭的臉色,瞧着許辭眉心微攏,先許辭一步說道:“我知道我這實驗數據還不完整,這不是時間不夠嗎”

    大姜指的是自己醉酒耽誤的那兩天。

    許辭沒有繼續說話,他起了桌上的自動鉛筆往大姜的實驗報告圈了幾筆:“不止不完整,這幾個數據有問題,你得重新做一個實驗。”

    大姜的肩膀頓時一垮,這回的實驗不簡單,做一次他就覺得自己禿了半邊頭,再重新做一次

    大姜的臉色差到就差沒直接在許辭面前嚶嚶嚶了。

    然而他的表情再天崩地裂也沒用,許辭連擡眼看他都沒有,略完了他這一本實驗數據之後就把大姜的實驗報告放回到了桌子上,又慢條斯理地把自己手裏的鉛筆給放回到了筆筒裏。

    做完這些,他微微擡眼,也沒看大姜的臉,只看見大姜僵愣在他面前不走,又開口問道:“聽明白了”

    大姜嘆了一口氣。

    別的事情都還好說,這一到了做實驗和搞研究上,許辭有多六親不認,就有多六親不認,不留情面得很。

    “都明白了。”大姜絞着手指把實驗報告接了過去,“誤差率在5,這實驗數據就算做的很漂亮了吧”

    “不夠。”許辭搖頭,“至多2。”

    “那下週日之前把實驗數據搞出來”

    “這週日,沒商量。”

    大姜的嘴角扯動了一下,誤差率在2,這週日要知道他這初始數據的誤差率在兩位數,而今天已經週二了。

    當初他答應讓許辭做自己的導師,還以爲自己能靠着多年前的舍友情誼被他庇護

    他的眼還是有點瞎了。

    大姜抱着自己的實驗報告折身往回走,忽然想到了什麼,胖胖的身子一僵,像是彈回到了許辭的身邊一樣:“老許,不行啊,這時間太緊了,來不及。”

    大姜掰着手指頭:“我週二到週四和兩個研究生一塊要去做比賽,週五週六兩天沒事,可是週日我回來我還答應了我社團那幫學妹和學弟們要去給他們做評委,你這不不讓我過去,那些學妹和學弟得多傷心。”

    “和我有關”

    “哦”大姜癟了癟嘴,忽然又擡起眼來,義正言辭,“怎麼沒關係了我是你帶的學生,我不開心了,實驗數據就搞不好,實驗數據搞不好了,你又得皺眉不高興,皺眉一次人老十歲,你這一老了,追小姑娘不也不得勁。”

    大姜一急,方言都出來了。

    追小姑娘許辭這時才擡眼看了大姜一眼:“小姑娘”

    “嘻。”大姜咧開嘴一笑,“沒想到吧。”

    他往許辭的桌子邊上一坐,肥憨的身子落下來了一大片陰影:“來讓夏洛克福爾摩姜告訴你,我是怎麼發現的。”

    大姜又一次掰起了手指頭:“你看看哈,你本來是恨不得一天24小時,有25個小時都得待在實驗室裏的,現在每天除了必須做實驗的時候,剩下的時間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早晚都開始洗臉打發膠了,還會照鏡子了,最要命的是竟然還學會噴香水了,你說你一個本來比我還糙的大老爺們,突然開始精緻了,是不是有鬼”

    大姜眼珠子忽然一轉,

    視線落到了許辭桌上的那本書上:“更別說你現在還開始看這種書了,當初你還小的時候,按着你的頭想讓你看點和物理沒關係的你都不樂意,現在主動去找着看還用spss做人物表說沒鬼我可不信。”

    他的眼神忽然一黯:“好歹這事上我算過來人,喜歡是藏不住的,你也不用和我解釋。”

    大姜臉上的黯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又笑了,支起胳膊,虛着動作搗了許辭一下:“喂,看上哪個姑娘了可別瞞着我,我能幫你。”

    許辭眉目輕斂,臉上看上去風平浪靜,只耳後升起了一片微紅。

    他忽然啓脣欲言,大姜立刻睜大了眼睛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所以你去給社團做評委的事,還是和我沒關係。”許辭淡淡瞥了他一眼。

    大姜微笑了一下,笑容和假笑男孩的表情包一樣,尷尬又不失禮貌。

    他還是更懷念當初做自己舍友的許辭。

    那時候他們都在少年班,許辭的年齡是他們那一級最小的,而他算是大哥大,他看許辭長相精緻可愛,一心想逗弄逗弄這個小老弟當然最後一般都是他被折磨得不輕。

    就算是這樣,大姜也還是更喜歡年幼時候的許辭。

    那時候的許辭多嫩啊,一張娃娃臉,雖然說個性和現在無二,但是一些時候,還是帶着小孩的稚氣在的,再不濟,他還能用武力壓制住他。

    哪像是現在,看他這皮相就是個高冷勿侵的仙兒,骨子裏更冷,良心變成蘋果去砸牛頓去了,深沉的感情超越光速去追趕愛因斯坦去了。

    許辭身上,沒得良心,沒得感情。

    他嘆了一口氣,道:“得了得了,那我就去和戲劇社社長說一下,我不去了,專心留這兒做實驗就成了。”

    “戲劇社”許辭輕聲發問。

    大姜卻沒聽見許辭的話,他有些煩躁地揪了一把自己已經發量可憐的頭髮:“可是我都答應人家學妹了,你說我這要是不去算了算了,我現在就去和學妹說,讓她也好早準備着換人。”

    “我想我有辦法。”許辭擡眸看了眼深沉的夜色,眼尾微合,目光顯得格外深遠,“我替你去。”

    大姜一愣。

    他剛想問許辭爲什麼突然開始多管閒事了,還沒問出口,正看向窗外的男人收回了目光,矜貴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聽見我改變主意,就趕緊去做實驗。”

    大姜趕緊溜了,溜了兩步又折回來,衝着許辭比了個ok:“兄弟,穩了”

    許辭並未理會大姜,他在大姜走後,重新讓電腦屏幕亮了起來,看着電腦裏輸入的那些人名,卻有些出神。

    戲劇社

    當初他初見倪央的時候,就是在戲劇社的社團活動上。

    那時候倪央才十三歲,乖巧安靜地坐在倪教授身後那一排,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往臺上看。

    在看見倪央之前,許辭已經在倪教授那裏聽到了很多關於她的事情了。

    倪教授爲人低調,偏偏愛顯擺自己的女兒。

    今天央央開始看英文原版書了,明天央央被外教誇讚了,倪教授總要很躍然地和周圍的人分享着自己女兒的所有成長曆程,炫女成癮。

    要是遇上別人反過來誇讚他女兒的時候,一向嚴肅的老教授便和煦笑着點頭,一臉贊同,儼然和學術上搞出了什麼大成果一樣高興。

    那時候他跟在教授身邊,聽得次數多了,那個加做“央央”的小姑娘在他的腦海裏漸漸就有了個模糊的形象。

    大概是個很乖順的小女孩,總在看書,愛笑。

    這樣的女孩兒,安安靜靜的,想來確實不叨擾人,確實討喜。

    只是許辭的理智告訴他自己,倪教授的話裏,愛女的成分太高了,許是把自己女兒的好,誇大了不知幾倍。

    人對於自己喜歡的事物,經常是會加上言過其實的褒揚的。

    一直到他見到倪央之前,他都認定了心裏的想法。

    他自小看上去禮貌,其實內心傲慢。年少的自負與驕傲讓他的眼裏差不多隻有自己,世上的其他,鮮少有能入他眼的。

    打臉來的很快。

    許多年前,戲劇社的那場活動,他也去了。

    他是被迫去的。大姜那時候是戲劇社的社長,用十分“下作”的手段,騙了他去客串了一場戲裏頭的一個小配角。

    他在場上的時間,在劇本計劃裏是八分鐘,排練的時候他覺得站一秒都難熬,總是會把時間加快,控制到七分鐘之內。

    但是真到了演出的時候,他又覺得,這七分鐘太少了。

    只因爲站在臺上無所事事的時候往下的驚鴻一瞥,他在場上磨蹭了很久,把七分鐘剛出頭幾秒的上臺時間,硬是拉長成了九分鐘,甚至連下臺的時候,還在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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