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風十里有嬌蘭 >190.長寧的痛
    我問:“開封藩地是歸屬誰”

    “是我的五王叔周王。”阿平說着話眉頭不由蹙緊了,顯然是有隱情,我也不避諱地詢問:“你這位五王叔是曾有過什麼事嗎”果見他點點頭,“五王叔受封藩地時我還沒出生,一些事也都是等我跟皇祖父學習掌事時獲知的。我這位五王叔曾多次轉藩王地,從富裕的吳地到鳳陽再到這開封,期間還被皇祖父撤藩過,原因是擅離開封至鳳陽,過了幾年皇祖父才讓他重回藩地。我雖爲晚輩不該垢言長輩,但還是不得不擔憂若北元軍殺至開封,五王叔會不會再次棄城而逃。”

    有過前例在先,確實讓人感到不靠譜。

    我頓了頓,還是詢問出聲:“燕王有什麼決策”

    阿平眸光一沉,“他已經召集兵士先一步追擊北元軍而去,讓我留守蒙城等候指令。”

    聞言我不由感到奇怪,朱棣並非魯莽之人,即便獲知自己兄弟遭受危險也當以大局爲重,商定好良策再做決斷。怎麼就如此衝動地先帶兵追擊去了人數上能應對嗎顯然他帶走的肯定都是燕軍,可那北元軍號稱領兵三十萬,北平所有的軍備也不可能超過十萬吧,更何況朱棣絕不可能將北平的駐兵傾巢而出,否則萬一北元攻打北平怎麼辦唱空城計嗎

    念轉過後我問阿平:“那你是如何想的有什麼好辦法嗎”

    “全軍上下以主帥之名爲大,只能先等。”

    古時行軍時有探子在傳遞訊息,第二日就聽見來訊說朱棣在追擊途中遭受北元軍的夾擊,危矣。阿平焦急萬分,可又沒接到朱棣的指令,與將領們商議也都束手無策。

    我實在看不過去了,拉了阿平到僻靜無人處一字一句對他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他的瞳孔縮了縮,再開口已是:“立刻發兵”

    我抿了抿脣角,提出要跟他一起去。他想都沒想就要拒絕,被我眼睛一瞪質問:“你把我帶出了皇宮難道就是安一座城池一個宅邸放着難道不是要隨時隨地將我帶在身邊萬一北元軍設陷阱引君入甕呢,他們的目標仍然是蒙城怎麼辦你要回來時只看到我被踐踏的屍骨就儘管一個人去”

    我的嘴巴被捂住,阿平驚惶地看着我:“媳婦,不許你胡說。”

    最終他還是將我帶了一同上路,估計是怕了我說得那些可能。同樣準備了馬車,不過阿平沒有坐進來,而是讓我與長寧一同乘坐。

    即使再不容樂觀的軍情也在百里之外,一時間也不可能飛過去,是故再多的擔心也是多餘的。總算我心裏是有底的,能夠肯定朱棣以及朱高煦絕不會在這場戰役裏死,至於過程有多兇險與慘烈就不得而知了。

    乘着這機會我暗中觀察了長寧一陣,也不知是他掩飾的好還是當真阿平有辦法,發覺怎麼都瞧不出他眉眼間還有半分戾氣在。反而與我同乘一馬車顯得很拘謹地所在一角,也不太敢動,就目光垂落着安靜坐那。我打破沉寂:“這段時間過得還習慣”

    他聞言快速擡眼看來,卻又在下一瞬彆扭地移開了視線,然後輕應了聲算作回答。

    “這幾日你跟着殿下去哪了”

    長寧老實回答:“去了議事廳外和校場內。”

    以他身份確實不可能進到廳中去聽軍事決策,不過阿平帶他去校場作什麼那裏都是兵士們在訓練,不會將他心中的恨意給挑起來嗎哪怕他明辨了面前的這些士兵並非是殺他父母的人,但對於他的心理也應該會造成一定的壓力吧。

    我細看了他眉眼間神色,確定他情緒是平復的才繼續詢問:“殿下帶你去校場內做了什麼呀”長寧低斂了眸一瞬再擡起,依舊輕聲答:“讓我爲傷兵們包紮傷處。”

    不由愕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也瞬間了悟阿平的心思。

    唯有直面戰爭的殘酷,才能真正正視自己的內心。哪怕長寧只有十二歲,面對這些會有些殘忍,可是不讓他看到戰火硝煙之下的犧牲,又怎能明白像他一般悲慘的家庭豈止他一個殺戮與仇恨之下,帶給自己的不適快樂,而是痛苦。

    我輕嘆了口氣問:“長寧,你明白殿下的意思嗎”

    只見他別轉了臉,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我說:“你是個通透的孩子,在大街上遇見你時的情景相信你應該沒有忘記。若非我多那句嘴,可能你現在就已身入軍營之中,我不敢保證你跟着我一定就比去軍營當兵要強,但是希望你不要活在已故者的陰影裏,而是爲自己而活,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對你將來的期望。”

    長寧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情緒,他緩緩轉過頭,視線落到了我的臉上。看見他臉上漸漸露出痛苦之色,眼淚也從眼眶中滾落了下來,他抽噎着開口:“我好難過。”

    我心中一動,伸手將他攬進懷中,輕拍他的背柔聲道:“哭吧,把你心中所有的悲和痛都哭出來吧。”話落長寧就在我身前大聲痛哭,雙手緊緊拽住了我的衣襟不放。

    馬車外阿平聞聲挑開了簾子詢問何事,我朝他搖了搖頭表示無事,他的目光掃過長寧後沉了沉就放下了簾子。其實長寧是目睹親人被北元軍迫害,長時間沉浸在悲慟之中無法自拔,而沒有得到一個宣泄口,此時的痛哭將他心中所有的悲傷與痛苦都宣泄了出來。

    哭一場,是好事。希望哭過之後,就將前事盡了,仇恨煙消雲散。就做他一個十二歲孩子應該的純真,從此不再爲那些悲慟所擾。

    我不是個悲天憫人的人,戰亂之下的傷亡何止上千。但此時心中卻也涌出陣陣悲意,因爲在我所預知的歷史裏,現在同肩戰鬥的叔侄終將反目成仇,掀起一場大明朝開國以來最大的皇位之爭戰役。到時我的阿平要怎麼辦而已經成爲歷史上那個大明朝第二位馬皇后的我,又該何去何從難道都要湮滅在那場大火之中嗎

    情緒的宣泄總有到頭的時候,身前的孩子哭聲逐漸變小,只剩了一下一下的抽噎。他從我身前退開,被眼淚洗刷過的雙眼看起來特別純真和無助,飄過我身前溼了的衣襟又露出赧然。嗡着聲向我道歉:“對不起,把你衣服給弄髒了。”

    我笑了笑,“無礙。哭完以後是否覺得心裏舒暢了不少”

    他點了點頭,用袖管擦掉臉上的淚漬說:“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我挑起眉:“怎樣哭嗎這又有什麼丟臉的做個真性情的自己就好,不用強忍。”

    見他沒作聲,我有意岔開了話題:“你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呀長寧長寧,是長久安寧的意思嗎”沒料他回我:“我原本不叫這名字。”

    這答案令我委實愣了愣,初見時並沒問過他名字,帶回來了就安排給了燕七,所以我當真沒往別的上面想。“長寧是誰給你取的燕七嗎那你原來叫什麼名字”

    長寧回我:“是七哥給我取的,我原來叫”他頓了頓,語聲變小了:“小二。”

    小二怎麼取名取得如此草率的

    長寧估計看我臉色也知道我在想什麼,便泱泱而道:“我在家排行老二,阿爹阿孃不識字就取了個小二的名字了。”

    “你還有兄弟姐妹”

    “有個阿姐,比我長五歲,去年嫁的人。”

    我聽着不由詢問:“那爲何你沒有去你阿姐家”他已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按理不是應該投奔姐姐的嗎莫非他姐姐剛念轉就被他臉上的神色給打消了念,只見他苦澀而道:“我阿姐一家在戰亂之前就已經離開蒙城了。”

    原來如此,這個時代通訊不便,去到一個閉守處可以幾年都不與外界溝通的。

    感覺長寧目光盯在我臉上,擡起頭對上視線就聽他忐忑而問:“我可以喚你一聲哥嗎”

    “啊”我怔愣住,纔想起自己一身的男裝,這孩子也當真把我當作是男人了。想了想,沒必要去糾正他這個事,倒不是怕他會去外面亂說,而是戰事過去可能就也分道揚鑣了,畢竟蒙城纔是他的家鄉呀,他未必就會願意跟我回京城去。

    長寧見我不作聲,眼神一黯,低了頭說:“我就是問問。”

    我連忙應:“當然可以,以後就叫我哥吧。”長寧到底還是孩子,剛剛黯然的臉立即變晴了,笑得牙齒都露了出來。

    不過等到行軍休整時卻麻煩來了,我要去解手,本是讓綠荷陪我一起去無人處的,可長寧卻跟在後喊:“哥,等等我。”

    霎時眼角餘光裏有幾道視線都射向了我,燕七最誇張,還一個踉蹌差點栽倒的樣子,隨即詢問:“長寧,你喚誰哥”長寧不知有其它,伸手指了一下我。

    燕七嘴角抽搐了下,拉了長寧就轉身而走,邊走還邊道:“以後不許喊她哥。”長寧問:“爲啥”燕七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下,“沒有爲什麼,小孩子少問。”

    微抿了下嘴角而笑,讓燕七去說了也沒事,相信燕七心裏是有數的,自會教導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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