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風十里有嬌蘭 >215.回首難言
    朱高煦的步頭很大很快,到了山下穿過林子找着了馬車,他讓我進車內躺了休息我沒拒絕。鑽進馬車內就歪倒着躺下,閉上眼滿腦都是山上橫排而列的屍體,以及山下的草葉。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居然還能睡着也真是佩服自己了,可能是太累了吧,累到不願睜開眼睛。身體的疲累,也是心累,故而馬車前行中我昏昏沉沉入了夢鄉。依稀有感到被抱起,但眼皮沉重不想睜開,懷抱溫暖而熟悉,我牽動嘴角輕喃他的名字:阿平。

    已經整整過去三天了,派出去的人回來報都是沒尋到人。朱棣有來找過我,他倒是傷口在逐漸痊癒,整個人都精神了。應是在來找我之前他就已經審過朱高煦了,故而來問我關於阿平被救起時的細節,也告訴我搜找的範圍擴大了,往堯關城周邊的村落搜去。

    在阿平失蹤的第五天,木叔回來了,第一時間就來找我。

    他說,人找到了。

    當時我渾身一震,幾乎就覆滅了的希望又再重燃,迫不及待地要跟着他去找阿平。朱棣聞訊而來,得知後立即調遣兵將,一行數十人隨着木叔而行。

    竟是又進了那片樹林,而且往深處馬車就不能再走,只能徒步向內。木叔領我們引走小道,穿過山岩棧道,待翻越過山後竟發現原來在那山谷之中還有一個山村。

    那是一個完全被封閉了的地方,我的心跳卻驟然加速,木叔帶我們到這裏是在告訴我們阿平就在那山村裏嗎我的步伐越加急促了,繞走到山谷內遠遠看見前方站了一人,走近了才認出那是多日未見的燕七。

    這陣子我在城守府內消沉,期間一直都不曾見木叔與燕七的影蹤,原來他們一直都在尋找阿平。若說之前對木叔的話還有一絲懷疑,這時看見燕七便肯定了,阿平一定在這裏。

    燕七看見我後眸光閃了閃,隨而轉向木叔詢問:“怎麼來這麼多人會嚇到公子的。”

    我聞言一個箭步衝過去,壓抑着心頭的狂喜而抓住他的胳膊急問:“阿平在哪快帶我去。”燕七看了眼我,那眸中是否有深意我也不去臆測了,一心只想立刻見到阿平。

    “跟我來吧。”燕七如是說,又移轉視線向後對朱棣道:“燕王殿下,此處村民淳樸,怕太多人進去會受驚擾,可否留下一些人在此等候”

    朱棣躊躇了之後吩咐:“只需兩三人隨我一同入內,其餘人等都留於此。”

    於是朱高煦與朱能自告奮勇要進,另外隨行的還有一個叫馬和的人,是朱棣親點的。此人我有些印象,好似在宮中時有代朱棣來給我傳過話。

    我們一行五人,加上木叔與燕七一起往那村子裏走。無法控制心跳加速,邁的每一步都彷如踩在棉花上,有種不能腳踏實地的錯覺。

    腦中在想這個村子與我曾只有一山之隔,甚至我都站到那個山頭,卻沒往山的另一邊多眺望一眼。阿平,原來你曾與我如此近,可我卻茫然讓你走失。

    當目光觸及那道身影時,心緒驟然而靜。

    歲月靜好,如此安然,他就在那處,灰色的長衫掩不去他的風華。只聽燕七喚了一聲“公子”,他迴轉過身來,眸子劃過衆人並未在我身上有一瞬的停留,轉而才落在燕七處,微蹙起眉頭淺聲問:“你怎麼又來了”

    燕七是什麼表情我沒去留意,視線緊凝在阿平的臉上,腳下也不禁朝前邁了一步。耳邊木叔的聲音響起:“公子,你看是誰來了”

    卻沒料阿平回道:“不是都和你們說清楚了,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公子。”

    我心頭一震,他是何意正要擡步上前,卻在這時從屋中走出一名女子,着了一身青布衣裳,從身形到打扮都看着有些眼熟,可那張側臉又是陌生的,但很清秀婉柔。只見她走到阿平的身側說話:“哥,飯煮好了。”目光朝我們一掃而過,又輕語:“我們進屋吧。”

    阿平點點頭,與她一同朝屋內而走。

    “阿平。”我輕喚出聲,但見他就像沒聽見似的,腳下連個停頓都沒。眼看就要邁進門檻,朱高煦忍不住跑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臂喊:“炆哥,你怎麼了”

    這才見阿平斂轉眸過來,卻道:“你認錯人了。”朱高煦驚睜了眼,上上下下將他打量,又再仔細看他眉眼,然後說:“就是這副皮囊,怎麼會認錯啊你是炆哥沒錯的。”

    “煦兒。”一直沒開口的朱棣揚聲而喚了聲,朱高煦聞言回過頭面露迷茫地道:“父親,你看看這是炆哥嗎他說咱認錯人了。還有小蘭,你來看看呢,他是你相公,你肯定不會認錯的。”話鋒轉到了我這處,木叔和燕七都來看我,就連阿平身邊的那姑娘也回過頭來看我。

    我想扯個笑容來化解此時僵凝的氣氛,可嘴角到底還是沒扯得開弧度,凝目那雙烏黑而熟悉的眸子,怎麼會有錯呢他就是我的阿平。只是那雙一向看我有暖意的眸子,這時卻一片平靜無波,清冷而寡淡。

    發生了什麼事似乎已經瞭然,而我一顆炙熱的心也在漸漸冷去。

    依然是朱棣打破了沉寂:“你叫朱允炆,大明朝太祖皇帝親命的皇太孫,將來的儲君。無論你因爲什麼原因而變成現在這樣,你的身份都不容置疑。你有你的使命在,而非窩在這麼一個小山村裏過普通人的生活。”

    一片靜謐,沒有人開口說話。突的咕咚一聲響,引來衆人的注意,看見地上滾了兩個圓滾滾的土豆,隨後便見那姑娘張煌而跑過去撿。等撿起在手中,又膽怯地看了眼朱棣,明顯剛纔她被驚到了,就是不知是受了朱棣的威懾還是因爲那番話。

    阿平回身將她扶起,半環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我們回屋。”

    目睹着兩人緩緩進門,我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因爲打從剛纔走近到現在阿平就從未正視過我。只覺得心房的位置空落落的,連鈍痛都不曾有。

    耳邊朱棣在查問木叔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交流了什麼,都彷如一陣風吹過卻沒留下痕跡。目光始終凝在那已然消失了身影的門框處,那裏面有我一心惦念的人。整整五天,我惶惶不知終日,思緒凝滯,終於找到時卻發現,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而這改變,猝不及然,卻又將原來想不通的不合理都變成了合理。

    木叔的話幾乎都沒進到我耳朵裏,唯有兩個字像針刺進了耳膜一般讓我疼痛。我擡起眸,頭頂的天空一片陰霾,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之後我一直沉靜不語,即使朱棣來徵詢我的意思,也只是搖搖頭不作任何表達。看到朱棣帶了朱能與馬和進屋去了,木叔與燕七也立即跟進去了,就剩了朱高煦站在門口處朝內張望着又再擔憂地回看我,最後還是走到我身前小心翼翼地問:“小蘭,你沒事吧”

    看着這張不安與擔憂並存的臉,忽然間鼻子就酸了,淚盈於框。情緒就是這樣,若是讓其冷一冷倒也就罷了,最難忍的便是有人來安慰。

    朱高煦一見我這樣驚慌不已:“別,你別哭啊,沒什麼事的,炆哥只是只是一時忘你了而已,他很快就會想起來的啦。”

    終於,那兩個字被朱高煦說了出來忘了。

    是啊,只是忘了,所以毫無留戀地離開,所以眼神裏只剩漠然。

    屋內傳出腳步聲,兩人不由自主地都投去目光,最先走出來的是朱棣,隔了一瞬見阿平緩緩走來。我先是呼吸一緊,然後看見他的臂彎裏抱着剛纔那位姑娘。

    姑娘的頭是埋在他懷中的,兩人身體相依,彷彿與外界隔了一道牆,而我們都被排在那道牆之外。腦中忽然閃過夢中場景,原來那個夢不告知阿平被誰帶走,而是預示眼前這一幕,我站在無形的屏障之外。

    朱棣可能用了強硬的手段迫使了阿平屈服,燕七與木叔雖然隨在後面出來了但都默不作聲,在這裏到底還是朱棣的權利最大,對他的決斷沒人敢有非議。

    最終阿平抱着那位姑娘隨在我們中間一同走了,我就站在他側後方的位置,極盡所能的讓自己目光直視前方,可卻沒法控制餘光會向那處飄去。

    漸漸的,視線模糊了,也看不清了。

    一直以爲自己很堅強,可那是未到觸及底線時。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叫命運弄人,明明之前我被抓,他比誰都還急,找到了我又激動不已,卻不過轉眼殺戮奇襲將我與他生生分離。以爲,只是錯失,卻難料回頭已是隔了一道跨不過去的無形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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