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風十里有嬌蘭 >280.宮變(9)
    燕七見我一直沉默不語,忍不住又要來勸:“你真的別怪公子了,公子他心中也苦,呂氏一族畢竟是公子的母戚,與公子奪權的還是他母妃,他也是不想你受牽連才如此安排的。而且公子解毒後身體很不好,頭幾日我從密道偷偷上來都沒與他正面碰上,只能在他預先交代我的絕密地方找到他所下的指令。然後我把外面的情形包括你的消息寫在紙上傳給他,這是我們溝通的方式。”

    聽到此我蹙起了眉,依燕七所說就是五天後他醒來了,但其實也只能短暫甦醒,體力沒法供上。而燕七是消失在宮中的人,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去找他,只能在約定的時間從地道悄悄上去,但卻不一定能對上阿平醒來的時間。

    連這一點都算到了,竟想出暗中以筆墨互通消息的方法來佈局。

    我問出了結局點:“現在太后呢”

    “紫菱山。”

    我疑惑地看向他,紫菱山是在哪

    “紫菱山在京城郊外二十里處,山上有一座皇家佛院,專供皇族參佛禮拜。”

    只是這麼簡單處置了太后她那等同於是謀逆罪啊。而燕七的判定理解爲畢竟太后是阿平的母親,即使呂氏一族試圖把持朝政,被阿平一一革職查辦,但對呂妃終還是留有仁念。

    可我不是這樣解讀阿平行爲的,有很強烈的預感他應該是知道了什麼。

    忽而身後傳來異動,燕七的目光也射掠而去,“公子醒了”

    不用提醒我也看到了,那原本安靜而躺的人緩緩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子轉動而過目光平平緩緩落在我臉上。不像是昏睡了一覺剛醒來的人,眸色清明一片,如波淡水,無一絲波瀾。

    沒有等誰下令燕七就主動退了出去,還爲我們帶上了門。

    兩人靜默相對了好一會,誰都沒有先開口,但是我先垂了眸避開了他的目光。打着他若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的念,在他沒有表明態度前就跟他乾耗着吧。

    不過,在我轉念間就聽見他輕聲說:“是還在銀杏村的時候知道的。”

    這句話使我不得不再擡頭,腦中第一反應閃過的就是那個可能。他慢慢斂轉眸光,視線落在牀帳上,“還記得那次清姑倒在佛堂裏嗎她到夜裏就說起了夢語,卻是驚夢連連。有些東西埋葬太久,都過不了心坎的那道關,它會在某個時刻某個點迸發出來。我一直以爲她每日禮佛是爲父親祈福,卻原來是內心有愧。”

    好一個內心有愧愧字是心上加一個鬼字,劉清她其實是內心有鬼,始終放不下吧。當年的事她必然是每一件都參與了也目睹了,所以試圖以唸佛來稀釋罪惡。

    莫名的心裏就疼了,他那麼早就從劉清的嘴中獲知了真相,卻要假裝完全不知,是不是隱忍地很辛苦然而卻聽他道:“你不用爲我難過,因爲當時我從清姑的囈語裏聽到這件事時並不太過悲傷,只是感到麻木。皇宮裏這樣的事很多,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各種,在我被封爲皇太孫之前曾有過好幾次差點中毒的經歷,就是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身邊的這個人可不可以信任,他會不會前一刻對你忠誠,下一刻就在你的食物中下了毒。”

    我極其震撼,他從未對我說過這些,我也從不知道他在年少時曾經歷過這許多的陰暗。很顯然,曾有那麼一兩個是他信賴的身邊人,最後成爲了宮廷爭鬥的棋子背叛了他,甚至對他痛下毒手。所以他對人的不信任是從這時候建立起的,也造就了他溫厚的表面下冰冷的心。

    忍不住走向他,落座於牀沿時他立即來抓住我的手,迫切地看着我說:“蘭,不是我有意要瞞你,而是”他頓了頓,似在尋找着措辭,隨而語氣艱澀:“我習慣了保留底線。”

    這句話一入耳我的鼻子就酸了,他沒有用過於絢麗的詞句來解釋,只是跟我乾巴巴地說:他習慣了保留底線。這是一句多麼痛的教訓之後得到的領悟啊

    他緊緊拽着我的手,“當我第一次親眼看着那個太監因被查出欲圖謀害我而撞柱而死時,我會感到震驚和難過,但當這樣類似的事一再發生時就漸漸變得麻木了。我學會了不將心思露於表面,學會了對任何人都保留一絲底線,也學會了殘忍。因爲這個環境你若不殘忍,那便是別人對你殘忍。所以無需爲我難過,她們口中的我的生母我沒有一點印象,她也不曾養育過我,對於那樣的結果只能說在意料之中。”

    我沉默地聽着他說這些,心底生出一股悲憫。可能當真帝王家與普通家庭不同吧,環境造就了一個人的性格,溫情在這座皇宮裏是多餘的,除了爬上位就是權利鬥爭。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也不需要我的安撫,只頓歇了片刻後又輕道:“回宮後我與呂氏維持了表面的平和,說來還是她在我年少時教的,尤其是大哥沒了後,她將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教我務必要喜怒不形於色,不能讓別人看透自己的內心。”

    呂妃的兒子夭折了,勢必得將阿平扶持上去才能確保自己的地位,而這過程中她自當有所付出,且將慈母角色扮演到底。“之前你是否很聽呂妃的話”

    “她是母妃,爲人子自當以孝爲先。”

    是了,引起呂妃起反彈的原因大約是我進宮後阿平與她幾番對陣,使她感受到了危機,從而有了這次的謀定而後動。可心念一轉,忽然間覺得這種局面不是偶然,而是有意向地在推進。我向他證實:“你後來幾番爲我與她起矛盾是故意的嗎”

    他的嘴角扯起一個弧度,似笑又非笑的樣子,“蘭,在你心裏我的形象已經差到如此了嗎連爲你起的情緒發的怒,都讓你解讀爲是演戲”

    我啞口失言,剛纔那番問確實有誤讀他的意思,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聽他突然又道:“不過可能也有這層目的吧,我沒有在你的事件上去掌管自己的情緒,當看到你受委屈我忍不了,看到你傷痛加身我更是情緒崩潰,按照我以前的脾性即便再怒也不會露於臉上,可是事關你我控制不住。當第一次發覺情緒會變成這樣後,我就想與其如此不如順水推舟,看看改變會不會產生效應。”

    等於說他在從劉清口中獲知實情後,就起了試探呂妃之心,他要看這個養育他的人是否真心而對,還是隻將他當成獲取權利的工具。不過我知道他雖然嘴上無情,卻是個念舊情的人,就是劉清他都惦念於心,更別說是被他當成十幾年的母親了。只是他會矛盾,若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便是心中的一根刺。

    真正讓他決定動手的原因,應該還是我。

    “是因爲上次的事讓你下定決心的嗎”

    很明顯的握我的手一緊,是我點中了他的心思過了片刻才聽他坦然承認:“沒錯,看你渾身是血倒在我懷中,再不願以仁心而對,有些人有些東西就該強權唯上。她以爲我看不出那個局是她布的,而太妃只是她推出來的出頭鳥在事後還假惺惺地裝作內疚沉痛要求禮佛懺悔,可是一個被權利燻黑了心的人,哪裏還會在乎一條小生命”

    太妃的死,成爲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呂妃心中慌了也怕了,她怕這個“兒子”會用同樣的手段來爲我報復,逼得她急於行動。

    “蘭,”他喚回我的注意,“你知道嗎在蘭苑我抱着渾身是血的你時,曾在心中對天發誓:我要在場所有迫害你的人都拿命來抵償你所流的血。不是我殘忍,是她逼得我殘忍,也是她教會我,如果不殘忍那便是任人將刀抹在自己脖子上。”

    這時候的阿平與我認知裏的人如同變了兩樣,他陰暗、殘酷,眉宇間有着戾氣。忍不住伸手過去輕撫他的眉頭使其舒展,“阿平,不要讓醜惡泯滅了自己的心,你本不是這樣的人,即便曾經各種因素逼得你走入極端,但回過頭看看,總還有能溫暖你的點,不忘初心。”

    他卻隨即一把又抓住了我這隻手,盯着我的眼睛,“只要你不離開,你說什麼我都聽。”

    我蹙了下眉,他怎麼這般賴皮先硬後軟,再耍賴。見我沉默,他想從牀內撐起身,可只半擡起身就又倒了回去,還連帶着拉拽了我趴在了身上,立即腰上一緊被他給圈住了。

    “蘭,你是我僅剩的了,不要離開好嗎”他的語聲很輕,聽着像是在哀求。對他如此我能怎麼做,只得惱恨交加又無可奈何地道:“我倒是要能走的,你都像個惡霸似的把我給綁回來了。”他的視線落下於我手腕處,看見被繩子勒紅的痕跡,立即臉色變了,“小七那個臭小子,讓他綁你需要綁這麼緊嗎”

    我對之無語,只准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說得就是他。是他下的這種沒品的令讓燕七執行的,回頭還來故作姿態心疼。

    瞥了眼他那隻被我咬了的手,上面牙印頗深,不過沒破皮,紅紅的齒印剛好一圈。覺得剛纔自己下口還不夠狠,就該咬得他出血才知道疼。

    可心裏頭立即有個聲音在吐槽:你捨得嗎

    反正打從碰上這個人後,我就栽了。他說他習慣了留守底線,我是一次次被他挑破底線,很多次都違背了我的原則,卻總被他用各種手段給軟化了。

    原因不用說,他攻佔了我的心,也摸透了我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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