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風十里有嬌蘭 >290.凌空一箭
    只聽阿平揚聲:“現在朕已經如約上來了,你可以放人了。”

    “放人”朱棣嗤笑着反諷,“本王費盡心機將人抓來,還抓一得二,如此上天賜予的良機怎可能白費”

    空間靜默,隔了片刻阿平才從齒縫中迸出:“說出你的條件。”

    “若本王的條件是”朱棣有意頓了頓,緩沉而問:“要你將這天下交出來呢”

    我渾身一震,深知朱棣是個極富野心的人,可沒有想過他會將野心毫不遮掩地公諸於人前。他說不會拿我爲要挾,那他現在的行爲又是什麼

    江山與妻兒,擺在阿平的面前讓他來選,難道不是逼迫

    靜寂裏,阿平的語聲環響在半空:“天下不是朕的,是臣民共有的。你想要這天下必須得靠自己的本領去拿,而不是讓朕交出來。今日朕的妻兒被你抓在手中作爲要挾的籌碼,首先你已失德失信,即使皇權加身了你認爲可得民心朝臣們又能對你信服終究不過是,”他頓了一下,有意一字一頓:“亂臣賊子”

    我在馬車內看到當阿平那四字出來時,朱棣的背影震了震,卻在下一瞬放聲大笑。聽得我心神顫慄,他那笑聲根本不可能是真心喜悅,像是怒極之後的發泄。

    笑聲漸止,朱棣寒聲而念:“亂臣賊子朱允炆,你當真是敢講你父爲嫡長子,受父皇加封太子爲順位繼承人,我們衆多兄弟都無話可說,但大哥早故父皇卻將皇位順位傳給了你,卻要我們一干叔輩向侄輩叩首臣服,我等即使再不願也不想違抗父皇的遺詔。但不知一朝你上位,竟是立即撤藩廢黜諸王,逼得諸王反的反死的死,最後還要被扣上亂臣賊子之名”

    聽到最後,我從他的語聲裏聽出了悲愴之意。若轉換立場站於他那一方,怕也確實會覺得心寒吧。敵國來犯時,是朱棣的北平軍殺敵在陣前出生入死,一朝防線安逸就要撤藩廢王,怎能不讓他痛心疾首尤其是,以他的心智怕是早已參透做這一切決定之人不僅僅是阿平,還有他的父皇朱元璋。

    父與子,在皇權面前竟關係薄弱到朝夕可破,這豈不是天下間最悲哀的事

    我很想看看這一刻阿平臉上的神情,曾經他對這位王叔崇拜之極,記得第一次聽他提起朱棣要來蘭苑喝酒時眼底藏着掩飾不去的興奮。而今卻站在對立面,給朱棣扣上一頂亂臣賊子的帽子,物是人非。

    可就在這念轉間,阿平的語聲剛起就被馬鳴聲蓋過,是我們馬車的馬在悽聲鳴叫不等我作出反應,馬車突然動了,且如離弦的箭一般瘋跑了出去。

    本能地抱緊懷中的孩子,卻沒法控制不傾倒在軟毯上,我把背屈起用身體作爲護盾。這時候我腦中也沒別的多餘想法,只單純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兒,馬車外的變故彷彿與我沒了關係。能聽到阿平驚惶的喊聲,一下下彷如針刺在心尖上,疼得我不敢張眼。

    只聽見馬鳴長嘶,然後是咯噔一聲響,疾奔的馬車突然驟減了速度,下一瞬尾部突然翹起,我整個人都在往馬車外滑,後背先撞上了柱子,痛意還沒達及神經人就滾出了馬車外。

    這一跤有點把我摔懵了,原本我是背屈着趴在馬車內護着孩子的,馬車翻倒的一霎那我沒有將孩子抱起來,這時也跟着我一同滑出了車外,不過是撲在了我的懷中,而且他懵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反而還不哭了,睜着大眼睛烏溜溜地轉。

    我若有所感地轉過頭往馬嘶聲處看,當場震住。

    原本坐在馬車架上駕車的朱棣,此時騎在了瘋跑的馬上,那與馬車綁縛的套繩斷了拖在地上。馬屁股上有一支黑色長箭,那是致使馬瘋狂的原因。但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馬已經瘋跑到山崖邊緣,朱棣怎麼拽拉繮繩都沒能讓它扭轉方向或止步。

    我甚至連驚呼都沒出來,一切來得太快,眼看着那道身影伴隨着馬嘶聲消失在視線以內霎時死寂無聲,整個思緒都斷了。

    是急促而來的馬蹄聲拉回了我的神智,旋即認爲剛纔是我眼花了,閉了閉眼再去看,可哪裏還有朱棣的身影一道黑影箭步上前,耳邊是熟悉而焦急的嗓音:“蘭,你有沒有事”

    我緩緩轉過眸,幽然而問:“剛剛發生了什麼”

    清晰的視線裏那雙黑幽的眼眸光暗,低聲而語:“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箭射中了你們馬車的馬,馬受驚而瘋跑。”

    聽他頓住我不禁追問:“然後呢朱棣去了哪”

    “他斬斷了車套繩,與馬一同跌下懸崖了。”

    “你說什麼”我失聲在喉間,那不是我眼花嗎朱棣怎麼可能與馬一同摔下懸崖

    阿平俯下身來凝定我:“蘭,會發生這樣的事非我所願。”

    非他所願心底一股翻騰涌上來,悽聲而喊:“那你爲什麼要讓人射箭難道你就不怕我和寶寶會傷到嗎你就不怕嗎”我被他一把抱住在身前,頭也摁在了懷中,“我怕,從你失蹤的那一刻起我就害怕,怕找不回你,怕你有事,怕各種可能。”

    淚滾而下,無以莫名的背上從心間流淌,“那你怎麼還能讓人射那一箭”

    他沒有再說話,只緊緊抱着我卻身體在顫抖。

    阿平,可知你一箭射下了朱棣,從此你的心中會住進一個魔

    我清晰明白,朱棣於阿平的意義絕對不與其它那些藩王相同,當初他會同意放朱棣回北平不單單是因爲我那般要求,更多的其實是他內心底裏也不想。

    現在朱棣摔下了懸崖等一等,朱棣不可能會死啊,他是將來的永樂大帝,怎麼可能在這裏摔懸崖而死我掙了下,沒掙得開他的桎梏,只得悶在他懷中說:“你先扶我起來。”

    總算他能聽進耳去,等他退開身了先是看見被我倆夾在中間那可憐的孩子,連忙將之抱起在懷中。不知是否才從懵懂中醒神,突然就哇聲大哭了。此時我無心去哄,由阿平扶起了身後想提出去崖邊看一看,卻聽後方傳來驚急而喊:“公子,你有沒有事”

    轉目而望,燕七以極快的速度與木叔朝此處飛掠而來,緊隨在他們身後的是一衆侍衛,各個面色驚惶而不安。只聞耳旁一聲沉喝:“是誰射的箭”

    衆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名侍衛遲疑着走了出來,而他手中正持着弓箭。

    “是屬下怕皇上有不測”

    不等那人話說完就被阿平寒聲喝斷:“拉下去斬了”

    我心頭一凜,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輕率就下達了死令只聽聲聲求饒漸遠,我緊拽拳頭牙齒緊繃,直至場上一片蕭殺沉寂都沒開口。環過四下,人人面上都露懼意,就連燕七也低了頭不敢去看阿平,可能就我不懼於他的威懾吧。轉過身朝崖邊邁出,但走出兩步就被從後拽住,阿平驚問出聲:“你幹什麼”

    迴轉眸看見他一臉驚恐地看着我,眸光陰沉。蹙了蹙眉,他以爲我要幹什麼難道還能想不開抱着孩子也隨朱棣去跳崖這人腦袋裏頭都是在胡思亂想什麼

    “過去看一看底下是什麼情形。”雖心中對他吐槽,嘴上還是向他解釋了。有時候他的那根神經與別人不一樣,總能想到一些意料外的東西。

    他滯了滯,沒有作聲,卻擡腳與我一同走到了崖邊,而抓在我胳膊上的手始終都沒放開。

    山崖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高,但心沉至谷底,目能所及處一片濃密的樹林將山底給遮蓋得嚴嚴實實。剛剛走過來時我甚至期望這一切都是朱棣預先策劃好的,而山下是個深潭或者長河,那他摔下去也就是摔入水中,以他的水性只要沒有在摔落時受傷的話應當能夠求存。可是現實並不如我所想,即使不是巍峨高崖,但也有幾十米的高度,這般摔下去焉還能活

    而且當時那情形朱棣又怎可能預料到會有人突然射箭終究是我在爲自己與阿平找藉口,不想承認最後那個時刻,朱棣是爲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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