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電影人傳奇 >第五十一章 血色記憶
    這個結果在許望秋的意料中:“長鏡頭優點很明顯,非常寫實,但缺陷也非常明顯,不能把一些無謂的動作和過程剪掉,會導致電影節奏緩慢,會導致電影缺乏代入感。對絕大部分觀衆來說,是不願意看節奏緩慢,缺乏代入感的電影的。”

    許望秋看了眼李沱他們:“事實上,法國新浪潮的幾個代表人物,比如特呂弗和雷乃都已經迴歸傳統,開始拍商業電影了。因爲他們非常清楚,繼續按照電影繼續按照新浪潮的路往下走,那就是死路一條。”

    李沱皺了皺眉,終於將自己的真正想法說了出來:“可依然很多人在按照新浪潮的路繼續往下走,我認爲電影行業很重要,但自由更重要,難道有什麼比自由更重要的嗎”

    許望秋沒想到李沱會這麼說,當即反駁道:“當然有,活着比自由更重要。對於人類來說,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的,只有活着一切纔有可能。如果連活人都沒有,自由還有意義嗎電影同樣如此,如果觀衆都不進電影院看電影,整個電影產業都崩塌了,甚至連電影都沒有了,所謂電影的創作自由還有意義嗎”

    李沱冷笑道:“你這是危言聳聽,搞得好像學歐洲藝術電影,以長鏡頭理論爲主導,中國電影就會死似的。”

    許望秋心想90年代後期的中國電影雖然沒死,但只剩下一口氣了,對電影系統的職工來說更是如此,你們這些專家教授哪裏能體會到普通人生活的艱辛,不由嘆了口氣道:“美國電影產業在60年代受電視的衝擊陷入困境,東瀛電影在60年代末陷入困境,法國、意大利也都是如此。電視對電影的衝擊是歷史趨勢,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我們國家比較窮,但國家也在大力引進電視生產線。在幾年後電視機會涌進千家萬戶,會對電影造成極大的衝擊。藝術電影沒有拯救東瀛、法國和意大利電影,真正走出電視陰影的只有美國。”

    許望秋頓了頓,沉重地道:“我在這裏不想說什麼深奧的理論,也不想說什麼深邃的思想,我想說的是電影系統幾十萬人,在未來的生死存亡”

    北電學生很多都是電影系統的子弟,聽到這句話內心一震。關係到電影系統的生死存亡,這個問題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李沱盯着許望秋緩緩搖頭:“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明說了。蒙太奇也罷,長鏡頭也罷,其實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創作自由。什麼能夠保證我們的創作自由,什麼就是好的。”

    現場專家教授中有少人在微微點頭,這也是他們的心聲。

    許望秋只覺心裏一寒:“只要能夠保證創作自由,就是好的那別的就不管了,就算把電影產業推向深淵也無所謂是嗎就算把電影系統幾十萬人的飯碗都砸了也無所謂是嗎”

    李沱不屑地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旁邊的舒曉鳴補充道:“這是一場關於藝術審美的革命,是對四人幫對中國電影毒害的一次革命。太祖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喫飯。既然是革命,肯定有犧牲,作出一些犧牲也是必要的。不過我們要相信只要有了創作自由,中國電影的未來是美好的。”

    瞭解中國電影史的人都知道,80年代初電影界對巴贊理論存在嚴重誤讀。許望秋一直以爲這是由於巴贊理論沒有系統的翻譯到中國,大家能夠獲得和掌握的信息有限,才導致的;現在他才意識到這不是誤讀,是理論界故意在曲解巴贊理論。

    這些人這麼做的目的,是想借助長鏡頭、藉助紀實美學來排除極“左”政策對於電影創作的強行干預。在他們看來,巴贊提倡的長鏡頭理論能夠最大限度地保留現實原貌,把選擇意義和闡釋意義的權利交給觀衆,這等於變相支持創作自由。在他們看來,紀實美學強調客觀真實,注重眼見爲實,這樣能把政治排除在電影之外,從而保持電影的獨立地位。

    其實這種想法可以理解,畢竟運動剛剛結束,不希望電影創作再受干擾是正常的。可他們明知道這樣做會將中國電影推向深淵,卻毫不在意,這就讓人難以接受了。

    許望秋想起自己的老師曾經說過,陳凱哥的霸王別姬在戛納拿到金棕櫚後,國內評論圈很多人對此十分不屑,說不就拍了部情節片嘛。張一謀的活着拍出來後,圈內一片罵聲,幾乎沒有說好的。這兩部電影之所以捱罵,就因爲它們是類型片,屬於商業電影。到了新世紀後,這種情況依然沒有改變,只要是商業電影就沒有不捱罵的。

    以前許望秋不懂爲什麼明明中國電影市場都垮掉了,中國電影都快死絕了,明明需要優秀的商業片才能撐起中國電影市場,這些人還敵視商業片,還不斷攻擊商業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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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現在許望秋徹底明白了,這些人根本不在意中國電影的死活,在乎的只有他們自己。他們這麼做是爲了所謂的創作自由,也是爲了真正掌握中國電影的話語權。

    商業電影是票房說了算,是觀衆說了算,一切與他們無關;所以,他們寧願看到中國電影在泥淖中掙扎,也不願意商業電影成爲市場的主流。

    李沱他們的話讓許望秋想起黃泓在99年春晚上喊出的那句“我不下崗誰下崗”,許望秋還記得那天,好脾氣的父親對着電視大罵:“黃泓,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一股怒氣夾着寒意直衝天靈蓋,一隻無形的手將許望秋心頭的傷疤被撕開,鮮血淋漓。記憶的書頁瞬間翻到到2003年1月23號,那個讓許望秋永遠背上罪孽的日子。

    在80年代初,中國電影紅火過一段時間,但在80年代後期電影廠逐漸陷入困境,而1993年的電影改革由於配套政策沒有跟上,不光沒有讓中國電影擺脫困境,反而將中國電影推向了深淵;再加上電視和vcd的衝擊,文化系統和廣電系統的矛盾,以及缺乏優秀商業片。到了1999年,中國電影全年票房僅8.5億,其中國產電影只有1.5億,觀影人次僅750萬。

    東影廠在90年代後期發不出工資,下崗職工每人每月只拿200塊錢。不只東影廠如此,國內幾大電影廠的情況都差不多。比如魔都電影廠發不出全額工資,大批的職工下崗待業,職工的收入由原來的一兩千元,降到只發200多元生活費。以至於著名演員達式常在政協會上大吐苦水,說工作了一輩子,現在每月只拿200多塊錢工資,真不知今後怎麼辦。

    企業陷入困境對職工來說是災難,對某些人來說,卻是撈錢的好機會,可以通過各種手段變賣國有資產。2002年10月,許望秋和妹妹許望月去交採暖費時,被告知這個冬天會對他們所在的樓停止供暖。供暖公司的工作人員表示,許望秋他們家所在小區屬於拆遷範圍,由於接到政府部門的拆遷通知,供暖的主管道閥門已被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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