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中的那位姑娘一直很美,很生動,而不是此般憔悴。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覺得她美得好似一朵蓮花,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留下的血腥之氣,也能看到她目光中若隱若現的塵埃,可是她的姿態婀娜,開門走出來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亭亭玉立的蓮花。
莫說蓮花無塵埃,那只是文人自比的一種氣結,沾惹塵埃的蓮花在這紅塵之中才有一種真實的美。
他一直都覺得她很美,可是現在的她,就如秋天的寒池裏的殘荷,殘荷雖然也美,卻是一種悽美,沒有生機帶着死亡之氣的悽美。
“你在等死嗎”拈花和尚問她,自然得不到她的回答。
她還在有着亦非塵的夢裏反覆掙扎,她很痛苦,但她不願醒來。
夢裏再痛苦,至少還有他,醒來未必不苦,卻再見不到他,於是她寧願在這自欺欺人的夢裏,掙扎,沉溺。
總是美夢成空,只餘噩夢,也好,她只是想多看看他,再多看看他,哪怕只能這樣一輩子看着他,哪怕夢裏他震驚懊悔的眼神刺着她的心,哪怕她再也醒不過來
她叫莫問,往事莫問,她並記不清楚莫言不願被問起的那段往事,但現在,終於有了一件讓她刻骨銘心的往事,她不能忘記,也不願人問起,沉淪在他的夢裏,也是最好的逃避。
拈花和尚把清沅和莫歌叫進來,幫她包紮傷口,莫問的傷口在胸口,位置有些尷尬,他不太方便。
清沅對莫問雖然不熟,但是見她這樣心裏也不好受。
清沅問:“小師傅,你知道莫問姑娘是怎麼了嗎”
拈花和尚搖頭道:“這事恐怕要問楚爺吧”
清沅扁嘴道:“可是楚莫言和莫爲都無休息啦”
清沅想了想,又側頭去問莫歌:“莫歌姐姐,你知道原因嗎”
“傷身傷情又傷心,你說是什麼事呢”莫歌無奈道。
喜歡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就換來這樣的下場,而從來未曾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的莫歌想,她或許還算幸運的。
至少,莫爲是不會傷害她的,至少,莫爲曾經也是喜歡她的,至少,他們都好好的。
所以啊莫問,你能不能快些醒過來,他們都是亂世中流離失所的孤兒,他們都應該好好的,莫問曾是他們四人中真正開心的人,現在連她也喪失這份開心了。
莫歌忽然覺得很迷茫,到底是哪裏錯了,爲何使他們痛苦,他們又爲何使別人痛苦,爲何,她只看得到痛苦。
她得而拒之的痛苦,莫爲求而不應的痛苦,楚莫言求而不安的痛苦,莫問求而不得的痛苦,雪清幻兩處掙扎的痛苦
好像他們活在這世上就是爲了受苦。
“莫歌姐姐,你在想什麼”清沅見她出神,好奇問道。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細心地爲莫問擦藥。
兩人給莫問擦藥包紮好以後,拈花和尚又開了兩個方子給莫歌和清沅。
“這是給莫問姑娘開的藥,一日三服,清沅姑娘手裏那個一日兩服,一天過後應該就能醒過來了”拈花和尚笑道:“傷口上的藥需要一天一換,你們先去忙吧這裏暫時交給我來守着”
“麻煩小師傅了”莫歌說完,便和清沅一起煎藥去了。
“人在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拈花和尚想,這人世情愛,誰也摻手不得,他雖想幫幫她,卻根本沒辦法幫忙。
她的事,只有她能解決,她的情,也只有她能了斷,旁人縱使再着急,也無能爲力。
自古皆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迷陷其中的當局者自然痛苦,可是太過清醒卻發現自己無力插手的旁觀者則更痛苦。
莫問姑娘,爲何不願意醒來嗎是因爲你的心受傷了,還是因爲你不想再被傷了。
可是你可曾想過,這樣也會讓關心你的人受傷啊楚爺他們都很擔心你,人是爲自己活的,是爲關心你的人活的,而不是爲了那個傷害你的人活着。
他們輪流照顧莫問,但陪在莫問身邊時間最長的還是拈花和尚。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既 是空,空既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 是”
這是照顧莫問的第二個早上,拈花和尚照例爲她誦經。
他好像不能太安靜地看着她,他會想知道她的過去,那個他知道自己不能觸及的過去。
所以他在不停地念佛經,雪清幻他們都以爲他在安莫問的心,其實他一直安的都是自己的心。
佛本清淨,而他早已六根不淨。
師父當年逐他出師門,是否已料到了今日之事。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 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莫問隱隱聽到他念的佛經,心煩之人念出的佛經並不能讓人安靜,反而令人心生煩躁,莫問不悅地緩緩睜開眼睛,睜眼便看見一個和尚坐她牀邊。
雙目緊閉,唸唸有詞。
莫問皺了皺眉,喫力道:“你是誰,是你救了我嗎”
“莫問姑娘,你醒了”拈花和尚笑道:“是楚爺將你帶回來的,不是我救的”
“大哥”莫問眉皺得更深。
原來還是被他們找到了嗎自己還真是失敗呢他們一定很擔心吧是她太不爭氣了,可是當時的她根本就不想見任何人。
“咳咳”莫問輕咳了幾聲:“這裏是倚闌閣嗎”
“是的,姑娘覺得怎麼樣,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就儘管告訴我,我還是略懂些醫術的”拈花和尚道。
“麻煩你了,幫我倒些水吧”莫問看着拈花和尚的臉,忽然覺得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好”
拈花和尚很快爲她倒了杯水。
“姑娘醒來,楚爺他們一定很高興,我去支會他們一聲”拈花和尚笑道。
她點了點頭,見見她的親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