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風華趁今朝之長生迷夢 >第九十六章 任重而道遠
    僅是疑惑了半晌,吳霽月復又擡首,方縱早已蹲坐在身前,而他的師父、崑崙山莊的莊主、四大鏢局的總鏢頭方猛也走至身前,手中握一尺寸極短的長槍,正是當年,他初初拜入崑崙山莊,方猛親自爲他打造的那把。..

    方猛是個莽漢,他方纔是聽了又聽,想了又想,才大致捋出了來龍去脈。他這人平日對動腦筋的事情,一向是拙得很,心裏百感交集,又恨又痛,怪己怪人,思慮多時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不再吞吞吐吐,聲音渾重,與往日無差。

    “這柄長槍,又舊又不好使,也有些年頭了。師父還以爲,你早就丟到哪裏的犄角旮旯裏去了。”

    吳霽月凝望着長槍,槍身是木,坑窪縱橫,槍尖是鐵,微有鈍跡。饒是如此,卻被他瞧出了絕世神兵的眼神,很是刻骨。

    “師父,霽月第一次拿長槍,根本就握不穩,你罵罵咧咧了老半天,嚇得我以爲崑崙山莊也容不下我。誰卻知,你後來丟給我這柄尺寸極小的長槍。”

    那時,吳霽月指定了計劃,爲自己選擇了能接觸多種武器,並能磨鍊武功的崑崙山莊,想起莊主方猛是個不識大字的漢子,而他自幼所學,皆是書本之中的賢能文章、雪月風花,一想便知是不同道路的兩個極端,唯恐難以相處,心裏也是惴惴。果然,他在第一次握槍,就發現了自己的極度不適應,手腕、雙臂、整個軀體都難以承受。揮舞長槍,並不是一個文人能輕鬆駕馭的。

    尤其方猛還劈頭蓋臉罵了他一番,他一是心裏委屈,二是憤恨自己弱小,生怕報仇計劃胎死腹中,而三是他又想起了父親,溫雅明禮的生意人,對他有期望,卻從不苛刻,他本來有天下間最好的父親的。

    可現在這個沒讀過幾本書的莽漢,又能教會他什麼,給與他什麼呢恐怕,連武功,都懸了。破天荒的,十歲出頭的吳霽月焦躁不安,在臥房裏沉沉睡去,半夜溫聲醒來,牀頭處立着一柄長槍,尺寸比平常所用小了甚許,但他拿起來,卻順手無比。都說夜半難眠,但那天夜裏,吳霽月抱着小小的長槍,鑽在被窩,睡了一個自目睹全家被滅的血腥場景以來,唯一的好覺。

    夢裏,他走在染血的宅院,連月色都是紅的,腳下的屍體橫陳滿地,面容可怖,紛紛望着他,卻不說話。他獨自一人大哭着,風中飄落下的桂花也澆成了血紅,散在他肩頭、衣襬,他拼命撲打,卻毫無用處。恍然間,他望見爹孃的身影就在眼前,伸手去抓,卻只抓住了一柄長槍,他順着長槍奔跑,以爲跑到盡頭就能見到爹孃,等他終於跑出去,跑出了染血的宅院,卻再無爹孃的身影。

    他悵然若失,卻發現長槍的另一端也連着一個人,那個人剛要轉身,啪一聲,夢就醒了。讓他不解了許久,直到後來,他後知後覺,那長槍另一端的人,就是他的師父,方猛吧。

    “哎,當初也是師父莽撞糊塗了,你那雙手,明明就是讀書寫字的手,哪能和我這種皮糙肉厚的粗人一個樣兒。”

    吳霽月搖頭,跟着又憶起諸多在崑崙山莊的往昔,比如方猛罰他蹲馬步,其實自己還在牆角偷偷陪着,比如他練習長槍一身的傷,方猛託別人送來養傷靈藥,再比如,他們出去走鏢,危急時刻方猛死死護住鏢車,卻讓他立刻撤走他一手握拳,錘在自己的胸口。

    “師父絕不是莽撞糊塗的粗人一個,這些年的悉心指教,這些年的深情厚誼霽月,通通都記在心裏。”

    接着,他感到沒來由的一陣暢快,跟着又是一陣神傷。他大仇得報,理應沒有遺憾地離去,用能與家人重見的心情來迎接死亡。但他並沒有,這股勁兒,他吊了整整十五年,貫穿了他最意氣風發、壯志蓬勃的年華,這是決計不能掩蓋的。可此刻,他卸下這十五年的負擔、期待、堅持,突然發現,他胸腔滿滿,並不僅僅只有仇恨,只有鮮血與桂花芬香在月色下的絕地纏綿,他心間還有一處角落,生長着一株長青草,它破土而出,沐浴陽光,擁抱溫暖,在他以爲早就枯萎的內心深處,堅決地揚起了頭,發熱發光。

    原來,他還有具備這樣的能力,期望溫暖、擁有溫暖並在數不清的時間裏,將溫暖緩緩送出。

    吳霽月啞然失笑,現下才發覺,不知該喜還是該悲,他牽了嘴角,卻是目露苦澀。

    “師父,恐怕,恐怕到最後,霽月還是讓你失望了。”

    方猛將長槍遞到吳霽月的懷中。

    “霽月,師父一介粗人,不會說什麼話。但你還是給師父聽好了,你,無論叫什麼孫若盈,還是吳霽月,從頭到尾,你都沒有讓師父失望,也沒有丟過我崑崙山莊的臉。現在,我方猛這樣說,以後,我方猛也敢這樣說。”

    方猛心腔一陣震動,揮手摸了一把眼睛,辣乎乎的,不要面子的破口大罵。

    “老子今兒個就把話撂下了,吳霽月是老子最最得意、最最驕傲的弟子,是我崑崙山莊的人,他到死,都,都稱得上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江湖上要有哪個敢亂說話,老子,老子就帶着整個崑崙山莊,打到你們再也放不出屁話來。”

    吳霽月撲哧一聲,朗笑出聲。他不能說,最初聽方猛罵髒話,心裏不喜,還覺得粗俗,後來相處久了,知曉方猛就是這個樣子,行事粗,思考少,但無論是何種境況,永遠不負“磊落光明,頂天立地”八個大字。

    他自己也想不到,幼時天天“之乎者也”,“仁人君子”,對些粗鄙之言甚是厭惡,卻在後來,覺得方猛的一些粗鄙之語,踏實爽快得緊。至少,比起那些道貌岸然,僞裝成仁人君子,卻骯髒齷齪之人,高尚了不知多少。

    方猛放話罵人,要是以往,多少都會有人前來勸慰,但現下卻無一人接話。他們心知方猛老爺子的脾氣,更是知曉,方猛老爺子的話,並非有錯。

    吳霽月見身前的方縱一直低着頭,知道他心思細膩,又重情義,這些年來,更是親如兄弟。更何況,讀書考試這條道路他走不下去,可方縱,卻能帶着願望一起前往。

    “方縱,大哥告訴你一個祕密。但作爲交換,從此以後,你不能再爲大哥掉一滴眼淚,怎麼樣啊,未來的狀元大人,你答不答應”

    聽到玩笑的一句“狀元大人”,方縱破涕爲笑,連忙拭去了眼角淚水,用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看向吳霽月。

    “大哥你還笑我,八字還沒一撇呢”

    吳霽月笑意盈盈:“以你的才華,再加你的決心,八字的一撇,已經有了。我家的弟弟,我還能心裏沒數嗎”

    方縱愣了片刻,那夜談天的吳霽月與此刻的吳霽月重疊在一起,只是當時自己鬥志滿滿,還讓吳霽月許下承諾,高中三甲之時,要坐上酒宴首席,爲方縱慶賀。不過晝夜之間,這個承諾亦是不能兌現。心下愁苦難言,卻都勉強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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